何虞的眼永远是沉的,暗的,染着郁色,偶尔这双眼里才会露出些许柔和。
母子两人沉默相对,却仿佛从彼此眼里想到了这二十多年的艰辛。
阿秀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何虞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坐在何虞旁边的宴聆青很专注,他没有盯着眼前这一幕看,脸上甚至没什么情绪,像是眼前这对刚相认的母子引不起他的任何注意。
实际上,他已经满足了自己来这里的小心思。
阿秀当然是爱她的孩子的,但和宴聆青想的,一旦相认便如洪水爆发不同,阿秀的爱如涓涓细流源源不断。
这对宴聆青而言有些折磨,如果只是浅淡的短暂的情感,宴聆青可以提早结束这种感知,或者从一开始他就不会感觉到。
但现在他偏偏能感知得到,还知道里面藏着很多很多,就像一个巨大的蓄水池,而蓄水池只给他开了一个小小的洞。
太缓慢了,宴聆青不自觉往那边倾了倾身子,想要得到更多。
但没有,阿秀的情感一直没有中断,但也始终没有爆发。
不知过去多久,宴聆青到后面已经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再之后情感的中断,他知道这是阿秀已经稳定下来。
他无法在别人情绪稳定的时候进行这种感知。
阿秀的注意力这才又给了宴聆青,“小宴他和你……”
何虞看了眼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的宴聆青,说道:“是我的朋友,也是对我而言很特别的人。”
“哦哦,好好好。”阿秀看了眼何虞又看了眼宴聆青,微笑着不住点头说好。
莫名的,何虞领会到了其中的意思,他解释:“不是那样,不一样的,没有他,我会比现在更糟糕,或者根本已经不存在。”
何虞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阿秀却蓦地心头一痛。
她现在只知道何虞的养父母对他不好,养父母已经入狱,现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但依旧无法想象到底什么程度才会致使他说出可能已经不存在这句话。
她的眼眶又红了,里面还浸润着先前未干的泪水,但这也让她看上去不再入先前那般灰暗无望。
“小宴,谢谢,谢谢你陪着安安。”
宴聆青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谢谢,不,不客气。”
何虞有所察觉地问道:“没事吧?”
“没有事,挺好的,”宴聆青带了点期待问道,“以后你会和你妈妈一起住吗?我可以去你家里做客吗?”
何虞不知道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但依然答道:“当然,你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好的,谢谢你。”宴聆青满意了,能随时去何虞家里做客,就意味着他还有很多机会在阿秀倾泻情感的时候感知它们。
之后他们去了阿秀的租住的房间,房间很小很暗,几乎没有什么下脚的地方,他们也在桌上看到了老鬼的牌位。
“安安,这是你爸,他没来得及等到你……早走了一步。”
何虞眼神蓦地一紧,然后看向了宴聆青。
他想过被称为老鬼的人已经是一只真正的鬼,老鬼白天没有跟在阿秀身边很正常,他可能躲在哪个阴暗的地方,可能晚上才会出来。
他可以见到鬼,就算死了,至少他还可以见到他,但现在他没有看到任何特殊存在,下意识地,他看向了宴聆青,想问问宴聆青老鬼在不在。
宴聆青眼前,老鬼已经激动得到处乱蹿了,一会儿到何虞面前,“安安?安安!这是安安!对对对这就是安安,眼睛像我,鼻子嘴巴像阿秀!”
一会儿到阿秀面前,“阿秀阿秀,太好了我们找到安安了,安安长得好高啊,长大了长大了,阿秀再也不用到处奔波了!”
一会儿到宴聆青面前,“小伙子,谢谢你啊,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鬼,你果然帮我和阿秀找到安安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激动到透明的魂魄都在颤抖。
宴聆青也觉得很好,他靠近何虞拍拍他,小声说:“他在,还很激动,你忘了吗?普通鬼魂你们很难看到的。”
更何况老鬼还是一只已经透明的鬼魂。
何虞沉默下来,周身的气息一点点沉落。
这时反倒是阿秀过来安慰,“没事的,安安,不用太难过,我有时候会觉得他还一直陪着我,如果他知道你平安无事,知道我找到了你,他会高兴的,你也不要难过。”
“他……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走的?”
“有八年了,一天晚上回来突然就晕倒了,没抢救过来。”
“对不起,是我……”
“别说,安安,不管是什么,错都不会在你。”
阿秀和何虞说话的时候,老鬼也一直没停过,当宴聆青想当个传声筒的时候,却被阻止了。
本来十分激动的老鬼安静下来,他说:“不用告诉他们,我能停留的时间不多了,一个月或者两个月,阿秀已经接受过我的死亡,我不想让她经历第二次,安安,她现在有安安陪着就好,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宴聆青心想,阿秀可以不说,何虞已经知道了啊,那找个阿秀不在的时间跟何虞说吧。
他退了一步,让出空间让阿秀跟何虞说老鬼的事,老鬼的情感比阿秀要外放得多,浓烈的喜悦,激动,对何虞的爱,对阿秀的爱,他通通能感受到,也通通接受。
情感所化的能量流入体内,最后汇聚在心口之处。
此刻宴聆青无法像在湖底修炼时一样,将自己魂魄上的痕迹看得一清二楚,但他能感觉到,方法是对的,七魄七情,他现在最缺的就是爱和欲。
阿秀答应了何虞搬过去一起住,最后一天的工作要到晚上九点才结束,她答应了老板做完这一天再走,现在也不愿半途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