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节(2/2)

她不说话,逸白迟迟不敢伸手接,等得许久轻道:“可是苏大人……有何不周到之处?”

薛凌将目光放到逸白脸上,哼笑一声又将那纸收了回去,没说用不上如何,另缓缓道:“我与苏凔有旧,他父亲,与我共长了十来载年岁。下午我过去,他说要为国为民,将你我之事与魏塱和盘托出,你看,如何是好。”

逸白登时大骇,连奉承薛凌的心思都歇了去,一瞬间正色道:“姑娘以为如何是好。”

“我都说了,我与他有旧,免不得感情用事,不知如何是好。”

逸白霎时了然,没明说要保苏凔,那就是不保。此事干系甚大,万一苏凔立刻往皇宫去,他不敢耽搁,躬身道:“那请姑娘安歇。”说罢要走,想赶紧安排人去盯着苏凔,免出了乱子。

薛凌一伸手,那纸又递到逸白面前:“话可说清楚了,我与他有旧,你帮我,多劝劝他。”

逸白看她笑意寻常,竟分不清这话究竟要保还是不保,然这会不是争执的时候,反正不是要立刻去杀人。他一手接了纸,即刻转身出门。薛凌轻哼一声,复坐回椅子上,撇开上头几张百家姓,露出来的是一纸垣定舆图。虽不如逸白前几日拿走的那张细致,倒也全须全尾,寸土不缺。

逸白早间确然没说黄承誉的人头已经挂在了城墙上,正如她方才也没说这事,毕竟明日垣定必破,跟人头不人头的毫无干系。

只这会看着舆图,难免想到上午对李敬思多有逢迎,她还对苏凔颇有微词,好像是真真切切想这个人死了算了,偏偏逸白一走,又忍不住担忧他究竟会如何对苏凔,或者说是期待。

活着好,无愧宋柏,死了也好,无愧自己。事到如今,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宋沧停下来。她花了一瞬去想如果下午再耐心哄得两句,是不是,另有转机?

只是,为什么有那性子去哄李敬思,却对苏凔磨牙切切呢?仓促间未曾明白越是亲近之人越多苛责,反自作枷锁,往身上添了些罪恶。李敬思捏着京中禁卫权,开罪不得,苏凔只是……可有可无。

也好,罪恶本身就自带快感,不然哪会世人多有沉沦。

她看着桌上垣定,回想下午那句言辞凿凿的黄承誉投毒毁水。究竟是何人毁水?她没想那条地下暗河,反倒想起安城粮案。正因为有安城粮案作前世之师,她才能凭借寥寥数语将垣定收入囊中。

只是……只是……她将那几张纸百家姓扯过来,毛躁盖于垣定舆图上,再次挡的严严实实。只要遮的足够紧,就不会有人发现她才是那个安城的幕后真凶,也不会有人知道,垣定的毒……是她投的。

这些念头揪扯来去分不出高下,最终埋于一室沉沉夜色。

酉时中,逸白去而复返,脸上表情凝重,都没问薛凌怎么没多染两只烛火,昏暗里言说薛凌交代之事一应已办妥,然苏凔并未如想象中或妥协,或痛骂,而是平静打发了来人,开始收拾衣冠袍笏,看样子,是打算明日还朝。

薛凌还在桌前坐着,随口笑道:“那不正好。”

“姑娘可有想过,若明日文武之前,他自表宋沧,该当如何?”

夜风将桌上纸角吹的振翅欲飞,她伸手,慌忙按住,好像是唯恐那张垣定舆图漏了出来。几声呼啸后,姑娘家嗓音如春日黄莺出谷,清丽婉转:“杀了他。”

一灯如豆,实在照不透四处昏沉,甚至都没照亮她整张脸。昏黄烛光在鼻翼处被切割,一半脸上尽是阴郁,另一边也只涂了些轻微暖色。

逸白就怕薛凌一门心思非要保着宋沧,现见她无此意,本该放松一些,然他居然莫名连声大气都不敢喘。转身另取了几支烛台过来,借着桌上火点燃,等眼前明亮许多才道:“姑娘不必太过伤神,这只是个无奈之举,宋大人与姑娘旧情浓厚,想来他不会置姑娘于死地。”

“你劝他了吗?”

逸白愣了愣,恭敬道:“小人劝过了。”此话属实,文臣固然不如武将举重若轻,可小太子登基,总需要些旧臣喊万岁,宋沧岂不比旁人好许多。

薛凌道:“如何劝的?”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而今……”

他话没说完,薛凌打断道:“那看来你们是劝不动他,这些无聊物事,他说的好听多了。”

“小人,许了他相位。修文者,所愿无非治民佐君。今宋大人,手中无权,头顶无恩,天子在一日,他便一日治不了民,佐不了君。若有新帝登基,则朝臣更迭,适时天地同力,定能让他力展魏武之计,一偿救世之心。”

自逸白进门起,薛凌这才漏了笑意,仰脸活泼道:“是吗?他怎么说的?”

逸白跟着心间大石落地,温和笑道:“苏大人旧伤在身,想是不便言行,未曾回话。”

“算了,不必管他,是非如何,三日之内即见分晓。你遣人将他盯牢实些,若有万一……”薛凌转口:“江府那边回话了吗?”

“还没有。”

“无妨,他家小儿子,是个蠢货,不晓得权衡利弊,你要格外多劝些。”

逸白一一应承,随后退出屋外,望着天边弦月直了腰,只觉后背生凉,反手贴上去,才发现里衣汗湿了大片。他停了片刻,方离开院落。

里头薛凌起身,将纸张一一拾起,重新将垣定舆图露了出来,又移近一盏烛火细细看过。功成垂败,就在明日。

有没有劝到苏凔尚未可知,但逸白那几句话说的确实好,修文之人,所愿不过治民佐君,那习武之人又当如何呢?

那条偌大的暗河在这张舆图上,只是一根稍粗的黑线,有什么幸灾乐祸的尖锐声音在脑子里窃窃发笑,说是开疆拓土。

为将者,就该大杀四方,开疆拓土。

总而言之,都得换个皇帝才行,她看的如此仔细,仍旧看不到舆图上有任何活人存在,顶多是……黄承誉三字晃了一晃,民也好官也好,并非她瞎了,而是苏凔多生了一张嘴。只要没人提及,哪来的流民万千呢。

她望窗外,不知是丫鬟种了什么藤蔓在墙下,嫩叶一枝蜿蜒至窗台,片片翠绿上头玉露零瀼,柔风淡荡。

分明是,星月徐来,清夜无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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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春

她在此处暗夸良宵美景,别处人人亦是道一句如梦佳期。垣定城外军帐里,杨素和几位副将监军已然酒过三旬,各有熏熏。

若说昨夜城中哭喊不足为信,然如李敬思所言,今日早间,黄承誉的人头挂在了城门之上,众目睽睽既瞧了个分明,自是纷纷笃定城内无水当降。

杨素虽不算自负心性,到底初次领兵,再经底下人齐齐吹捧两句神机无双,亲眼瞧过黄承誉人头之后,也是深信无疑。

原为着稳妥该再围几日,然明日逢先帝祭,左右皆说文武当前,宜送捷报。又听得城里哀声震天,三杯两盏后,他按耐不住,传了军令,犒赏三军明日入城。

消息一出,底下齐呼。敌首已亡,本就是军心大振之事,城中如何,众人也是门清,这场仗,有赢无输,就等这声令了。

按律,登得城首者有千户万银之赏,城破之后更是各添功劳。眼见名禄在望,何以不人人欢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