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天洲回到包厢,推开门时正巧听见梁恪言说:“万恒的那些老董事,还望您助我多多搭桥。”他想,那应该是谈妥了。万老太太笑了一声:“听你爷爷说,你以前修的是艺术,真是看不出来。”梁恪言放下杯子,杯底与桌面发出沉闷一响,像一枚轻放的棋子,稳稳落定于他的可控范围内。他也笑,此刻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自信与野心,仿佛他想要,他敢要,全世界都可以掌握在他手里。“那可能是身上的铜臭味太重了。”不得不说,于天洲作为一个秘书,办事效率极其高。仅一顿饭的功夫,便查好了梁恪言让他做的事。只是有些许难以启齿。在他第三次看向梁恪言时,后者眉头扬起:“查到了?”于天洲有时真的感叹于梁恪言的观察力:“是。”梁恪言:“和谁?”“乔潇雨,乔总的大女儿。”梁恪言有一会儿没说话,直到于天洲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才又听见他说:“哪个乔总?”语气波动中带着点笑,像是觉得荒唐。于天洲硬着头皮:“乔文忠总。”沿青佛寺东南门出,有条山路,延绵数十公里外,坐落一座私人园林,原是上一世纪某富翁宅邸,现在挂上了梁家的名头。至于这座地皮如今被用来做什么,梁恪言现在明白了。初入杀人不见血的名利场,因为拿下万恒而带起的激亢在于天洲这短暂的一句话后平熄冷却。他眼睛微微眯起,镇静下来后又是不自觉笑了一下。“他女儿多大?”“二十二岁。”“而且……”于天洲欲言又止。“不想说就不要开口。”他声音冰冷,没有波动。可于天洲知道他讨厌欲言又止,也知道他现在已经染上了很明显的个人情绪,于是立刻回答:“乔总的小女儿乔潇冰是万嘉麟的女朋友,但是这几天万嘉麟又频繁出现在……”他停了停,说出一个会所名字,“而且社交平台也换了和不同女生的合照。”有什么东西在梁恪言脑海里抽丝剥茧成具象。所以万恒的收购进度才迟迟不见推进,既然乔文忠不会因为这个项目落到半点好处,那自然不需要自己的女儿再出卖色相。有些人,你明知他本性如何,可当事实不分掩藏地摆露在眼前时,还是为其感到荒唐。乔文忠是,他的父亲梁安成亦是。回程路上的好心情就此打住。梁恪言知道,那不是他能随意动的人。下周一,他又将在起瑞的周会上看见乔文忠的脸,听见他志得意满的“谦虚自躬”。看见乔文忠这张脸并不会影响他的心情,只是,他初入起瑞立下的第一条规矩就这样被梁安成不费兵卒地撕毁。他不喜欢这种任何人任何事都成为他掣肘的感觉。柳絮宁开始了快乐熬夜的生活,心中有了设计雏形,笔下的线条绘制就变得流畅起来。熬夜结束下楼热一杯牛奶再入睡成为她的习惯,也因为这个习惯,她常常会在这个诡异的时间撞上从饭局应酬回来酒气熏天的梁恪言。她有时真的好惊讶他为什么会这么忙。记得小时候看梁安成好像也没辛苦到这种地步,以至于她常常会感慨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做到毫不费力却唾手可得幸福生活。这周的包装设计课上,柳絮宁交了作业。大学老师多不当场打分,隔天,分数在钉钉上公布。柳絮宁不出意外又拿了最高分,胡盼盼哭哭啼啼地连声羡慕她,但她没空听完这些羡慕,因为好久没去舞蹈室了,骨头都要硬了。她马不停蹄地收拾东西往舞蹈教室走。胡盼盼看着她的背影:“我发现一件事情。”许婷头也没抬:“有屁就放。”“梁锐言去训练加比赛得有快一个月了吧?”“干嘛,你想他啊?”“许婷你有病啊!”胡盼盼一个抱枕扔过去,“我是说你有没有发现,柳絮宁在寝室里从来不和梁锐言打电话。”“你连这个也要管?!”“不是啊,难道你会晾你男朋友晾一个月吗?”许婷翻了个白眼:“首先,他俩不是情侣。其次,就算是情侣,人家是去训练,是打正规比赛,又不是你妹妹幼儿园踢毽子比赛。人家哪有这么多功夫聊天。好好读书吧姐,别天天咸吃萝卜淡操心了。”胡盼盼哼哼唧唧一声:“我就是好奇嘛。”柳絮宁进舞蹈教室的时候,难得看见上一届已经退队的几个学姐,和几个老队员们窝在舞蹈室一角里聊天。大四实习的具体时间依公司而定,做五休二,周五是无薪日。学姐们在那里讨论脱离象牙塔真正进入成人世界的初体验。柳絮宁和她们简单打了个招呼后就进更衣室换衣服,出来时恰好听到她们在讨论起瑞。“我在茶水间的时候听见带我的那个姐姐和另一个部门的人在说小梁总昨天晚上去应酬都喝趴了。”
“一个人干一帮老东西哦。”“啧——本来都不想努力了,一听那姐姐说这话,我赶紧去楼下买了杯美式。比你有钱还比你拼命,我还有什么资格不努力!”“你钓他呀,把他钓上钩了么你是好不用努力了。”“我倒是想钓啊,我上得了六十二楼吗?我进得了专属电梯吗?小梁总会来我们员工食堂吃饭吗?”“哈哈哈哈哈哈哈说的也是哦!”几个人说着玩笑话,闹成一团。柳絮宁站在更衣室门口,决心等她们把这话题过掉后再出门。她兴味索然地刷着手机,微博私信里突然出现一条关于大热小说ip漫改的邀请,以及实体漫的商业约稿。她瞳孔一缩,反反复复看那人微博,确定真的是某著名漫画公司的策划人后才忐忑发去一条回复。三天后,电子合同准时发送至她的邮箱。柳絮宁悠闲地倚在躺椅上,午后阳光灿烂地穿过她指尖捏着的纸质合同,她手指弹了弹纸,敲出一阵愉悦的旋律。真不错,活接着一个又一个!她这么能干,以后一定能红红火火赚大钱! 糟糕人在格外开心的时候总会想到这短暂一生总该做一些好事。所以现在的柳絮宁突然想起三天前在舞蹈室里那些学姐的对话,她是不是也应该关心一下她亲爱的哥哥?毕竟自己也因为梁恪言而额外获得了一场私人马场一日游玩体验。虽然这场游玩体验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但献殷勤哪有什么保质期呢。她打开和梁恪言的对话框:【哥,你最近忙吗?我看阿k哥朋友圈天天都在盼着你能出去喝酒,你是不是在公司里很忙呀?你要多注意身体,不要累坏了。谢谢你带我去骑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不擅长做这种事,她总觉得她无论说什么都带着阴阳怪气的味道,妄图修改措辞,却也不知道如何下笔。看来,要将做好人成为一种刻入骨血的习惯。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实在装得有些拙劣。梁恪言神色淡淡,看着柳絮宁五分钟前发来的消息,最后摁灭屏幕,又在十五分钟后才开始打字:【不忙。】【上次带你去马场是因为阿k说了,顺便一提,不用记到现在。】他确定柳絮宁看见了那则消息,因为备注一栏变做【对方正在输入中……】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一条消息发过来。他再发去一条:【林姨向我请了两天假,晚上想吃什么?】“星河汇购物中心的项目主旨是致力于打造青城生活方式新地标,该项目总体建筑面积约为60万平方米,项目占地面积3万平方米,我们预计会在202x年夏季开业。”梁恪言今天在a区商务中心有个关于起瑞青城分部今年度在建项目管理报告以及明年四季度工作内容的会议。项目经理的新店投资与发展计划讲到一半,梁恪言的兴致也消了一大半,他看着手机里弹出来的两道菜,还贴心地附上了教程,干脆利落到连个多余的字都没有。他突然冷笑了下。还挺喜欢找教程。做菜是这样,打领带也是这样。偌大的会议室明显静默了一瞬,乔文忠率先开口:“小梁,怎么了?”“梁总和我可都是很看好这个项目的。”他若有似无地提了句。这里有多少人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乔文忠更是清楚环境使然下,梁恪言身上有一种傲气,一种因为长时间浸于养尊处优的豪门沃土中而滋生出的傲气。所以在面对八方来路的商业人士时并不会因为自己初出茅庐缺少经验而低头,他说话直言勿讳中带着浑然天成的自信,但这份自信与自傲过了那条界之后总会惹人不适,尤其面对经验丰富的老狐狸时。在座的,除了要汇报项目的那几位,剩下的都是起瑞的老董事,梁恪言这点股权在他们面前,不足为道。于天洲坐在一边记录着会议纪要,却不时观察着梁恪言。被梁继衷安排在梁恪言身边的作用就在于此,他及时的抗压应变能力与娴熟的职业技能就为此而存在。工作之余,他会羡慕又惆怅地想,活的太好命的人是不需要趋炎附势和懂得人情世故的。他心中重重地叹了口气,已经能预见梁恪言字字带刺的反问,却不想他面色始终温柔谦和,不倨不傲。直击弱点,又精准地抓住重点,你来我往,游刃有余,像打一场稳操胜券的马球。“我也很看好。不过我想问一下刘经理,这一块地算是百年商圈,这几年来周边商圈呈多元化发展,多的是传统百货和新兴购物中心。这个项目落在这里,也不过是一滴水掉进一片大海里,您该怎么保证这滴水能脱颖而出呢?”刘迅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是这样的,小梁总想到的我们自然也是想到了。所以在该项目上我们进行了全方位的创新,打出去的标签就是‘城市的缩影’,包括内容、空间、设计……”说着,他向一旁的助理使眼色,助理唇咬的泛白,结结巴巴地糊弄着。起瑞上上下下谁不知道这是与周氏集团的合作项目。梁安成与周氏董事长周霖关系还算不错,他自然看好这项目,落地不过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走个流程罢了,谁知道梁恪言会如此较真。梁恪言没有追问,把手机翻了个面,耐心地听他讲,只是在最后说:“高档品牌,精品餐饮不是衡量一个商场价值的标准,最大程度地获取价值转换才是最应该奉行的原则。但很显然,以星河汇目前的情况来看,好像并不能做到。”梁恪言姿态松弛地靠着椅背,手指间把玩着黑笔。他身体前倾,黑笔在乔文忠笔记本上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待到人看过来,他眼里透着十足的纳闷,认真询问:“您和我父亲为什么会看好这个项目呢?真是令人费解。”礼貌与谦逊留给了在场所有人,难堪却悉数丢给自己。乔文忠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会议散了,梁恪言和几个董事出门。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呵呵笑着拍他肩膀,直言他“令人刮目相看”。梁恪言谦卑点头,表示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还望叔叔伯伯多多提携。看着他们的背影,梁恪言的笑收敛下来。那就做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好了。纵然那夜得知梁安成的荒唐行为后有许许多多的愤怒,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唯利是图的商人,精明敏锐又能屈能伸是基本功了,如果连曲意逢迎两面三刀都做不到,那他还能得到什么?今天的茶水间格外热闹,三四个男男女女凑在一起,窸窸窣窣地谈论着刚刚会议上的情形。八卦,只能是痛苦工作里唯一的一针药效强烈的致幻剂。“我总觉得小梁总很讨厌梁总和乔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