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爷爷都不想插手,那就算了,他何必惹得一身骚。梁恪言在一边听着,懒得说话。工作事宜结束,其余人离开,办公室里只剩下梁安成和梁恪言。“爸,柳絮宁前几天身体不舒服,进了趟医院做了手术。”梁恪言说。梁安成低头看着报表,随口一应:“嗯。”简单一个字,噎住梁恪言接下来的话。在学校时,梁恪言常听到其他人背地里的话,说柳絮宁来路不明,梁家怎么还能对她这么好,梁家这两兄弟怎么能当没事儿人一样,这样做对得起他们死去的妈妈吗?似乎在所有人眼里,要讨厌柳絮宁,要直白地憎恶她、欺负她,才是最正确的选择。那时梁继衷正准备开拓生物科技这一领域,却因为与当时的合作伙伴在利益分配方面产生了分歧。最熟悉的合作伙伴在破裂之后往往能递来最致命的一刀。整个起瑞上下力挽狂澜,却被合作方泼以“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罪名。梁继衷在做出基本的辩解后再无动静。也是那一年,起瑞开始大力参与建设慈善公益事业,其中就包括收养柳絮宁。一件凭借起瑞能力想压就可以轻松压下去的事情被奇怪地大肆宣扬。港媒台媒话锋向来都是如出一辙的毒辣尖酸又刻薄,娱乐小报尤其胜出。那几天的娱乐日报头条都是梁家这点破事,字里行间,童养媳、婴儿车驶入豪门等字眼层出不穷。弟弟妹妹不看报,梁恪言却不是。他觉得这简直就是一派胡言,更是一种滔天的侮辱,全文上下连个标点符号都不对。他不明白爷爷与父亲此时的不作为。几天之后,舆论发酵到所有人都认为不可收拾的地步,起瑞终于出场。梁继衷召开新闻发布会,头发花白,双手颤抖地拿着话筒,清晰地列清楚时间线和各项数据,关于各项慈善与公益事业更是做到环环全透明公开化,提及柳絮宁,他只道,不管身居何位,人都应有对弱势的悲悯。收养柳絮宁的缘由也被数名笔者掺真掺假地编织成了一段浪漫又潸然泪下的感人故事。风险等级经由大大小小无关紧要的事件过滤下来,矛头剑走偏锋。懂行的开始扒起瑞财报,无关人士自然是乐得自在吃吃豪门八卦,待到某天心血来潮想起来时再提一嘴这真正的起源事件。梁继衷告诉过他,一个品牌要真正做起,实力之下,还需要不计其数的拥趸者,无论业内业外。业内的事情自有业内人士摆平,但舆论的利刃绝不可以指向梁家人。舆论就在一夕之间触底反弹转危为安,起瑞更是凭借本就过硬的能力与这番“悲悯”在整个业内直达巅峰。梁恪言再次看着港媒的标题大变样——【新年新鲜事,大眼对小眼,起瑞财报路过的蚂蚁也能瞧一眼】【土地管理部部长梁安成辞别再上岗,一揭起瑞年度财报】【梁家老豆一夜白了少年头,过往二十年心酸事大揭密】究竟是什么样的心酸事才让他一夜白头呢?梁恪言知道,因为爷爷在出席新闻发布会前染了发。“爸,我早说了,养着宁宁没有坏处。”那时梁安成站在梁继衷身边,得意地邀功。“你也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梁继衷冷笑。梁安成也不生气,只笑着附和。爷爷和父亲的对话毫不避讳梁恪言的存在。他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打游戏,幼时心底高筑的大厦从地基开始倾覆。心不在焉,于是连输几把。到后来,他甚至觉得眼前成年人得逞的笑声太刺耳,他一把戴上挂在脖子上的耳机,将自己与他们彻底隔绝。整件事情里的可怜人不少,熬夜加班的打工人,挠破头想解决方案的公关……但最无辜的只有柳絮宁。千言万语最后归于沉寂,梁恪言淡声说道:“爸,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梁安成头也没抬:“好。”“对了。”梁恪言刚走到门口,又被梁安成叫住,“十二月初是你蒋叔叔老婆的生日,他请我们吃饭,你带上弟弟妹妹一起来。”梁恪言:“知道了。”等电梯下楼时,刚好有两个并排等电梯的实习生。文案部这一批实习生百分之九十都来自青大,两人不知道在讨论什么话题,其中一个女生打开手机:“说起我见过最好看的女生,就是我们学校一个舞蹈队的学妹。给你看,这是我们舞蹈队大二那年去绍城演出拍下的图片。”另一个扫了一眼,眼神霎时变作惊叹:“是很好看哎!”女生得意:“对吧!当时演出结束后我们准备出去玩一圈,结果有几个刚毕业的高中生主动说给她拍照。这组照片当时还在微博小火过一阵。你搜日落云幕边这个tag,应该还能搜到当时发这组图的博主。”出门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天也黑的格外快。轿车在雨夜中疾驰,梁恪言的视线扫过纷繁的雨珠,最后落回紧握在手中的手机,他在搜索框输入那几个字。如他所想,她们说的就是柳絮宁。——日落晚雾里,她静坐湖水中,裙后的拉链拉到了腰际,微微敞开,露出白皙的后背。除了一条九宫格,还有一段视频。画面里,舞蹈队的成员和几个高中生围在她身边,嬉笑声如银铃清脆:“姐姐,那个男生是你男朋友吗?我刚才给你拉拉链的时候他脸超红的!”黄昏里起了阵风,柳絮宁扭头望去时扬起的发丝氤氲出一圈金色的朦胧光晕,她的侧脸映在模糊又晃动着的低像素镜头里,别添朦胧美感。她不肯定也否定,只问:“是吗?”“对呀对呀!”只是一段随手拍下的视频,进度条到这里就结束了。那组九宫格意外上了热门,点赞评论量都格外高,这条倒是无人问津,连右下角的观看人数都很稀少。“梁总,到了。”奥庭酒店的顶楼包房,被梁恪言包了一整个月,他从来自信,万事都在掌握中,他觉得一个月大概就够了。够那些莫名其妙到不知道哪里来的念头烟消云散个干干净净。
但很显然,他高估了自己。现在看来,好像并不够。 忍半个月后, 柳絮宁的病假正式告罄。青城基本上没有秋天,十一月中旬的气温突降,柳絮宁收拾了整整两个行李箱的厚重衣物。大学的课程不比高中, 十天半个月不来也没关系。胡盼盼靠不住,柳絮宁问许婷前几节课讲了什么内容, 对方非常遗憾地告诉她由于都是早八, 她满满一身怨气,一点儿也没听课。柳絮宁长呼一口气,原来大家和她这个病号的进度一样。她熬了整整两周彻底还完了债。“夙兴夜寐!这是真的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胡盼盼惊呆于她狂野的六边形战士操作, 更惊讶于她在收拾东西准备去舞蹈室,“你确定你肚子里这个伤口痊愈了吗你就敢剧烈运动了?究竟是谁做了趟全麻手术?应该是我吧……”许婷在一边笑到不能自已:“都说了不要和高考状元比效率。”柳絮宁怡然自乐地接下了这个名头,关上寝室门前探出半个脑袋, 贴心安慰:“加油, 还有两个晚上呢, 一定能创造奇迹的。”“柳絮宁!!!”胡盼盼欲哭无泪。奥庭酒店顶楼。谷嘉裕没个正行地翘着腿, 遥控器在他手间翻来倒去:“我说——”他看着远处正拿电脑办公的梁恪言, “我也是奇了怪了,你们梁家人是不是个个都不爱往家里跑?”梁恪言头也没抬:“什么?”谷嘉裕叹了口气:“我前几天让司机去给你们送阳澄湖大闸蟹的时候, 家里就一个阿姨在。她愁眉苦脸地说这螃蟹送了也没人吃。”“怎么会。”梁恪言心不在焉。“怎么不会!你爹一直没回家,你那弟弟妹妹都在学校,非周末不回家,你呢又在酒店住了有……一个多月了吧?你们梁家人有够奇怪的。”他语气纳闷,“这么大一个别墅, 没人住我可去住了啊。”梁恪言不冷不热地哦了声, 甚至添了句:客房很多, 无所谓。对上梁恪言这种人,谷嘉裕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真的好奇死了,一个抱枕扔过去:“我是真的不明白,你有家不回干嘛住这里啊?我知道你和梁叔关系不是很好,但是他现在可不在家。”“你们家藏着鬼啊不能进——”梁恪言突然抬头朝他看来,眼神平静,墨深的瞳仁里却似藏着翻涌的浪潮。谷嘉裕无端端被他看得有些发毛。“算了。”梁恪言无所谓地耸耸肩。谷嘉裕有时要被他这性格气个半死,话总爱说一半,钓得人欲罢不能,偏偏梁恪言就是那种如果不想告诉你,你休想从他嘴里撬出一个字的人。“操,以后不来了。”谷嘉裕愤懑起身。“等等。”谷嘉裕眼睛一亮,肯说秘密了?“帮我去再续一个月。”他来续?青城所有五星级以上酒店顶楼的总统套房被起瑞包了整整五年,这狗东西,冲他打秋风呢。谷嘉裕瞳孔一缩,忍不住咒骂:“你脑子有病吧!”临了出门不忘再加一句,“还病得不轻!”梁恪言不为所动。怎么会呢?他就是因为正常且拥有底线才住在这里的。柳絮宁从小到大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出席各种宴会,因为总会碰上一个她厌恶至极的人。可是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拒绝的。梁锐言在门口敲门,已经问了她好几遍好了没有了。柳絮宁开始郁闷为什么这畸胎瘤不是在这个月发作的,那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拒绝了。“柳絮宁……絮宁……宁……”门“唰”一下打开,梁锐言的鬼哭狼嚎被迫叫停。“我以为你在里面出什么事了,110都已经摁好了。”梁锐言笑着说。柳絮宁调整好情绪,若无其事地冷哼一声:“大惊小怪。”晚宴地点在蒋宅,和起瑞在同一条路上。周叔载着两人去起瑞接梁恪言。车停在起瑞大楼楼下,柳絮宁半开车窗抬头望。真高啊,如果长发公主被关在这里,她得养多少年的头发,以及,她能顺利和巫婆对上话吗?二十分钟后梁恪言出门。柳絮宁看着那个显示停车时长一个小时60,不满则按一个小时计算的提示牌,她想,梁恪言不如再晚一会儿出来。算来,柳絮宁得有一个月左右没见过他了。肩宽窄腰,身姿挺拔。暗色系的西装外套,外面搭了件黑色大衣,扣子没有扣上,上车时带来一股十二月初的微凉寒意。两人视线对上,梁恪言问:“怎么了?”柳絮宁:“没事,我就是在想你再晚四十分钟出来的话这个停车费就物超所值了。”他微愣了一下:“专用电梯在维修,客梯来的很慢。”老天,她没有嘲讽的意思。只是平时用这语气和梁锐言说多了说习惯了,偏偏梁锐言这傻子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她没想到梁恪言居然听得懂!想到这里,柳絮宁脆弱地挣扎了一下:“我开个玩笑。”梁恪言点了头:“好笑。”柳絮宁:“……”放弃挣扎,这人好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