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宁宁要不要编?”许婷没听她们两个说话,正在胡盼盼后面给她编头发以备接下来无休无止的拍照。柳絮宁被这么一打岔,思路也弯了一下:“好呀。”胡盼盼啧一声:“许婷跟当妈一样。”许婷冷笑:“妈妈抽你哦。”妈妈这词实在离柳絮宁遥远,她只记得江虹绫那时也会在每次去跳舞的时候给自己编各式各样好看的辫子。后来再遇见梁安成,她送她去少年宫学舞蹈都带了肉眼可见的期待,却没再给自己编过辫子。那些原本用在她身上的时间都替换成了为自己的打扮。柳絮宁起初有点不开心,后来舞蹈室的老师告诉她,宁宁想要漂漂亮亮地出门,那妈妈当然也想啊。哦,原来是这样,她这个只顾自己的想法真是太自私了!那她以后就自己给自己编头发吧,这样她就能和妈妈一起漂漂亮亮地出门了。再后来……就没有再后来了。柳絮宁在这世上并非一个亲人都没有。在江虹绫去世的一个星期后,她被接回了自己生父的爸爸妈妈,也就是她的亲生爷爷奶奶家中。爷爷奶奶原本就不是很喜欢女孩,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张嘴更是烦躁甚深。柳絮宁在那里度过了完整的一个月,一个月后,柳家照例举办亲戚聚会。柳絮宁想,原来穷人也有层出不穷的聚会啊。聚会上,那些以为她年纪尚小于是肆无忌惮脱口而出的谈论伴着三两声刺耳却又不够尖锐的笑声传入她的耳朵,像极了一道又一道杀伤力极强的有声魔咒。端菜的时候,她主动过去帮忙,不知是哪家的阿姨“无心”地撞了撞她,语调嫌弃:“哎呀,别添乱了。”水泥地真硬,她手肘擦过粗糙的地面,磨出鲜血,好疼好疼。财经频道轮番播放着近日来起瑞似乎陷入经济纠纷,像素不高的彩色电视机上,是记者采访梁继衷的画面。镜头一转,梁安成两手搂过两个少年上了保姆车,身旁数位保镖戴着黑色墨镜,神情冷漠又严肃,挡在他们身前。原来是他啊。柳絮宁愣愣地盯着屏幕。世间剧情想要推动必然需要一个始作俑者,她就要做这始作俑者。垂眸望向自己的手肘,那里的擦伤还未痊愈,水淌过都疼得厉害。真好,拜托,不要太早愈合。自古名著主角多推崇真善美,她当然可以按部就班心怀希望地向上攀爬,成功于她而言只是时间问题。灰姑娘最后不也过上人人称羡的生活了吗?可是她需要经历多久的煎熬?没有人规定她不能走捷径吧。歪门邪道,她只走一次,就一次。她狠狠地掐自己的手臂,身上所有掐起来不够痛却能让外人一眼看出痕迹的地方都被她掐了个遍。她自小便拥有极佳的记忆力,所以那个曾经记录在江虹绫手机通讯录里的数字理所当然地成了她爬上城堡的青云梯。初入云湾园的那一天,截然不同的生活在她眼前徐徐展开,并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不求回报的。她有很多秘密,可它们都无关紧要。唯有这一个,这一个能够大剌剌破开她阴暗面的秘密,她绝对、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至于浮华世界的免费门票是否真的需要她付出代价,明码标价的回报是否真的会在日后的某一天降临,对于那时的柳絮宁来说,这都不重要。她要逃离贫民窟,踏进富人区。不惜任何代价。……“发圈不够了。”许婷烦躁地啧了声,“胡盼盼,你把我的一次性皮筋全用完了!”胡盼盼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错了。”柳絮宁低头看自己的手腕,上面还绕了根电线圈:“这个可以吗?”“也行,那就给你编个蜈蚣辫,有一根就行了。”许婷绕到她身后。三人打打闹闹着拍照,玩到中途累了,胡盼盼随口念了句饿了。柳絮宁想了想起身去拿点心。胡盼盼看着她的背影,莫名感慨:“你还记得刚分到一个宿舍的时候吗,我觉得她好冷,也不会主动插入我们的话题,感觉很难相处的样子。”而现在,她看柳絮宁,怎么看怎么可爱,怎么看怎么喜欢。“哎!她真好,任何人和她相处久了都会喜欢她的!”在汤池中泡得热腾腾的,一起身就觉得好冷。柳絮宁随意披上毛巾往外走,一旁的休息室内放着甜品的样品车,有服务员在旁边为她勾选,稍后送至所在的汤池。柳絮宁拍了个照,等胡盼盼和许婷的回复。后面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柳絮宁等得无事可做,随意回头一看,那道利落的身形就这样落入她的眼底。待到梁恪言也看向她时,眼里露出几分讶然,又侧头看一旁的楼层指示牌,才露出无奈神色。英国佬挺烦,客房服务喊了一打的thatchers和单麦芽威士忌,硬拉着他喝酒,酒量却不行,喝多了开始侃大山,吆喝着有他在,不出三年,起瑞的新项目定能在英国站稳根基。梁恪言闲散靠在沙发上,看着已经醉到不行的男人,闲适地喝完最后一口才离开。想回房间休息,手一抖按到顶楼来了。他眼神徐徐描过柳絮宁,随手拿来披盖的毛巾一角悠悠滑落,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和晃眼的黑色细带交错在一起。原来那天在他手里的快递拆开后会是这样的。“你穿这样来泡温泉?”他喝酒不上脸,只是眼神些许茫然,柳絮宁没看出来。他依然穿着下午在门口吹风时的那一身,单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捏着手机一端,在手里晃来晃去。“什么?”她声音太小,他根本没听见,于是凑近了问。这样一凑近,柳絮宁闻见他鼻息吐气间的酒味,果香混着麦芽。她略微提高音量:“你不泡汤吗?”
梁恪言想了想:“我现在这样去泡,可能会死。”柳絮宁沉默了。他停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说的不对,“我一定会死。”柳絮宁笑出声。甜品台这里灯光呈黯淡暖黄色,有流动的光影似细线在大理石台面上有序地转动,缱绻的老式英文歌曲声音调的很低,若隐若现地回荡在耳间。她刚从热腾腾的汤池中上来,原本白皙的脸颊被烘得红红的,柔软得像草莓味的棉花糖。高浓度酒精浸过的这颗心脏里,有一根名为柳絮宁的细线在反复拨弦扣动。他呼吸缓了一瞬,抬手,在柳絮宁怔愣的神情中,那手指离她耳垂只有一厘之遥。柳絮宁思绪迟缓,吞咽口水的动作变得卡顿。她的脑袋不自觉地往后挪了一点,与此同时,梁恪言的手往下落至她垂落的毛巾一角,一提。裸露的肩膀再一次覆盖上柔软的触感。柳絮宁眨眨眼:“哦,谢、谢谢。”“我们这位小梁总……”远处有隐隐的对话声,并随着距离拉近而越来越清晰。柳絮宁霎时清醒,梁恪言刚要回头,几乎是在同时,胸口的衣料被柳絮宁一拽,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到转弯的墙角处。梁恪言没站稳,手下意识撑墙,手腕擦着她的耳垂而过。距离太近,近到耳根与眉眼的温度触手可及。这妹妹干什么?柳絮宁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用极低的气声说:“万一他们要说你坏话,结果看见你了不是很尴尬吗?”梁恪言茫然:“尴尬的不应该是我吗?”柳絮宁:“……”这人怎么回事。“那你不想听听你的员工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对你的评价吗?”梁恪言心说不想,谁敢说他?但低头看她这神情,他猜正确答案应该是想。于是点了下头。往这走的有男与女。“我们小梁总真是好人,居然选择工作日出来团建。我朋友周末tb,还是那种美其名曰凝聚合作力的团队项目。”“我妹妹的公司也是,那种什么拔河、两人三足,还要发印着公司logo的衣服,这种破团建和学生时期的军训有个什么区别!恶心死了!”“哈哈哈我朋友也是,天天和我抱怨要是团建的预算能平分折现给每个人就好了。”“小梁总来了起瑞之后我们的福利还是不错的。”“比如中秋节发钱。”“哈哈哈哈哈哈对,以前都是发月饼,谁不知道那个死财务安的什么心眼!手上那么多月饼券,中饱私囊,这么多年了那戆卵不知道吃了多少回扣!”“……”柳絮宁看向梁恪言:“你人还挺好。”“当然。”他这样笑起来时带着少有的少年稚气和恶劣。过近的距离之下,柳絮宁发现他喉结尖上长了颗痣,他一说话时喉结就带着那颗痣一起动。莫名的性感和诱惑,让她产生一种疑惑,这样的喉结摸上去会是什么感觉。“除了他们,我也想想我妹妹对我的评价。”柳絮宁:“那你下次找个机会听我和我朋友的墙角吧,毕竟你现在得到的回答一定缺乏可信度。”他笑了一声,很轻,浅浅气息弹在她的额发间,惹得她头皮发麻。四目交错,像有限的空间里倒入一罐浓浓的强力胶,把空气一点点吞噬。他的目光如有实质,柳絮宁抓着毛巾的手不自觉用力了一下又舒展开。胡盼盼打来语音电话问为什么甜品已经送到了但是田螺姑娘还没回来。田螺姑娘万分感谢这通电话,忙哎哎了两声:“马上。”“去玩吧。”梁恪言往后退了一步。“哦好,那你呢?”梁恪言懒倦又敷衍地摆手:“回去睡觉。”转身之前,柳絮宁看见他浅色上衣胸口处沾着的点点水迹。她又低头看自己,毛巾没有完全地吸去刚刚泡汤时的水渍,泳衣也没有干透,还持续不断地滚落着细小的水珠,长发发尾明显湿了一截。刚刚贴得那么近吗? 微妙柳絮宁回到汤池, 继续和两人聊天泡汤。结束后,三人在楼下的面馆打包了汤面,回房间边看电影边吃。电影是许婷选的, 《重庆森林》。柳絮宁和胡盼盼都看过,胡盼盼到后期睡着了, 许婷哈欠连连说自己品味太低俗实在看不进王家卫的风格。于是柳絮宁抱膝坐在地上, 仰头又看了一遍。加州梦的旋律响起时,她恍惚地记起,晚间碰见梁恪言的时候, 酒店顶楼放的就是这首英文歌。前一天玩得太晚,三个人睡到自然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中途柳絮宁醒过一次,迷迷糊糊问出不出去。因为按照原本的计划, 是在第二天抽个时间去逛逛周围的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