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调侃声络绎不绝。恰好走到第一桌的许芳华脚步一顿,古怪地看着身边的梁继衷:“这不是我的……”梁继衷:“嗯?”许芳华:“恪言刚刚拿走了。”她叫住梁恪言:“恪言,你这是……”梁恪言:“她打的。”梁锐言看了几人一眼,耳机里,队友的怒骂声又开始了。他把音量调到静音。柳絮宁不太好意思地看着许芳华,把手机递给她:“奶奶,还给您……”她以为这是梁恪言的手机,但没想到居然是许芳华的。平心而论,即使寄住在梁家这么多年,她也没有和这两位老人有过更多接触。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处在何种尴尬的境地,所以从来不会在他们面前来事,也没有巧言令色以夺欢心的攻心念头。“是你打的啊,怎么这么厉害。”许芳华笑得眉眼一弯,又指着梁继衷说他一把年纪了也想凑个年轻人的热闹,还硬记数字,结果念叨了半天都没记住几个字。“是哪位幸运儿,快上台领奖了。”主持人催促。许芳华:“哎呦,是我们宁宁。”主持人一见是许芳华在说话,态度立刻软和几分。柳絮宁眼眶突然一热,也许这掉眼泪的冲动很莫名其妙。她想,许芳华今天一定玩的很开心。因为她非常清楚,人只有在某种情绪过盛时,才会毫不吝啬地分他人一杯羹。在众人瞩目下,柳絮宁拿过那台手机。台下,有合作伙伴惊讶地问她是谁,许芳华直笑着,缓慢的话语也温柔,说,“那是我们宁宁”。于是一波又一波知道她的人凑上来,评价这小姑娘以前安安静静又内向,话也不多,倒是聪明。再顺带地把她从小跳舞、拿过数个奖项、年年第一、高考状元等等头衔提上一提以示熟稔。难言的情绪比夜里的潮声还要滂沱,这些话像吸饱水份的砂石从她耳里溢入。此时此刻真感谢自己拥有刘海,稍一垂头就能完美地挡住半张脸。柳絮宁揉揉眼眶,想借故提前退场,可四面八方被突如其来的阿谀围堵,又借不出个理所当然的故。“解酒药是放在楼上了吗?”梁恪言突然转过头来。柳絮宁一懵:“……你在和我说话?”梁恪言点头。旁边一个叔叔听着两人的对话,哈哈大笑着调侃:“恪言啊恪言,你就这么点酒量?”梁恪言全盘应下:“是啊。”他没多说,继续看着柳絮宁:“帮我上去拿一下好吗?”她那一盒医药箱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解酒药。也就沉默了不过三四秒,他的头更低了一点看她:“这么小气。”柳絮宁觉得他是有点喝多了,想着出去找前台拿解酒药:“好。”两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去,沿路不断有叔叔伯伯按照惯例来一句“恪言,这就走了?”,梁恪言脸上会露出明显的不服,回一句“待会再来”。柳絮宁心说好面子果然是男人通病。为了他的身体考虑,她拽了拽梁恪言的袖口,小声提醒他不要逞强。他:“不这样能放我走?”柳絮宁恍然:“哦哦哦这样,那我们快走快走。”梁恪言侧过头去轻笑,傻不傻啊……会场内是一片热闹景象,出门的时候还有服务生不停地往里送菜。但出了门,柳絮宁发现已经有大腹便便的男人喝到酩酊,在大堂里侃着大山,手里的手机不知道和谁开着视频,不停地念叨今日的波龙味道真灵。柳絮宁看着梁恪言直直往电梯口走,拉住他的袖口,问他要不要去问前台要解酒药。闻言,对方停下来问她,你觉得我喝醉了吗?柳絮宁想,男人这样说的时候就是喝醉了。她于是非常确定地点头。梁恪言投降,靠着墙等她,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等待她的功夫,远远走过来两人,梁恪言眯了下眼,像在确认。……柳絮宁一转头就看见了周行敛和周茉芸。他们什么时候来的,她都没有注意到。她脚步慢了一拍,眼睛一晃,又看见安静站在原地等待她的梁恪言,心里似弥漫起一种固执又牢靠的安全感。眼前这配置对周行敛,甚至是周茉芸来说都很陌生。谁不知道梁家小儿子和柳絮宁好像个连体婴儿,大众面前好像从来都没有分开的时候。以至于看到柳絮宁站到梁恪言身边时,他瞪大眼睛环顾四周,确认周围居然没有梁锐言的身影。“梁锐言呢?”他自来熟地问。柳絮宁没回答。周茉芸轻啧了一声。自家这儿子是真不识相,没看见梁恪言在旁边吗?周行敛:“啧什么啧呀妈,我就随便问问。”周茉芸微微笑着,强行拽过周行敛的胳膊:“他今天喝的有点多。”但这也确是实话,上次一事之后,梁周两家的往来都变浅淡了不少,周茉芸是真不想放弃梁家这大靠山,好不容易得到一张年会邀请函,自然要借酒一笑泯恩仇。电梯里四人盘踞两边。周行敛皱着眉一直盯着柳絮宁,片刻后,突然拔高音量:“你哭过了啊?”周茉芸下意识也去看她的眼睛。柳絮宁条件反射地撇开头,可这一幕落在周行敛眼里就是一种无声的正确答案。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酒隔:“你为什么哭啊?”他不解地去看周茉芸,“你刚刚不是还说她终于体验了一把众星拱月的感觉,肯定要高兴死了吗?”
天哪,周茉芸想让她儿子死了算了。偏男人发起酒疯来实在癫狂,他的头像被逗猫棒吸引,扭来扭去,又去看柳絮宁,见她侧过脸去,又不死心地凑近一步:“你这眼睛怎么那么——”可惜话没说完,他的肩膀被梁恪言摁住,停下的那一瞬,梁恪言挡在柳絮宁身前,几乎把周行敛落向她的视线全部遮住。“我——”才冒出一个字,肩膀上的手就毫不留情地用力,周行敛疼得都要清醒起来。周茉芸头疼地拉住周行敛,忍住想在这里抽人的冲动:“恪言,他喝多了,他真喝多了,你别理他好吗。”电梯在八楼停下,有一对情侣要上来,看见里面这架势明显愣了一下,踌躇在原地准备等一下班的电梯。“对对对,哥我喝多了。”周行敛也讨饶。被梁家两兄弟教训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酒精下头了,发酵的胆量也跟着一并降了下去。梁恪言这才松手。他没兴趣和周行敛说话,只看向周茉芸:“周姨,柳絮宁不是你们饭桌上的一道菜。你儿子再敢打她一点主意,我只能掀你们家的桌了。”柳絮宁一怔,身前是从他颈间和耳后传来的滚烫气息,身后抵着冰冷的轿厢,两种极致的反差在她外露的皮肤间左右互搏。梁恪言的这番话放到几个月前,周茉芸只会表面扯笑,暗里不当一回事。但今时不同往日,梁家大局即使未定,可无论未来是什么定数,梁恪言都已经成为了她永远也得罪不起的那个。她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抱歉的表情,生拉硬拽着周行敛下了不属于他们的楼层。偌大的空间里少了两人,却像抽离氧气的真空,只听得到两人一深一浅的呼吸。电梯里光线明亮得像阳光过剩的透明方盒,可柳絮宁的视线里晦暗一片。——梁恪言没动,依然站在她面前,抬头就是他宽阔的肩膀。眼眶又有发热模糊的冲动。周茉芸说的没错,她终于体验了一把“众星拱月”的感觉。这是她 意义他一定听到了她的啜泣声, 即使如此微弱。不然,他为什么沉默呢?柳絮宁想打破这份沉默:“我……”喉咙哽了一下。梁恪言按亮“93”,他没有回头, 只放轻声音:“从这里到93层要两分钟,够你哭吗?”她抹眼泪的幅度不敢变大, 却似赌气般说道:“不够。”“那我们再坐下去。”“也不够。”“那再坐上来。”柳絮宁沉默不语。“想怎么教训他?”梁恪言问。这个他, 指的是周行敛吗?心里冒出设想的这一刻,柳絮宁都觉得好笑。她以为她是谁啊,她能给周行敛什么教训?画饼真是成为资本家的第一节 必修课, 都画到了她身上来。想着,柳絮宁终于忍不住出声:“我不是小孩子了。”她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别拿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来给她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