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执的笑眼处的细纹渐淡,眼尾微微垂下。琥珀瞳孔轻颤,眼神里冒出一丝无辜不解和一丝无措。
好看的眉轻蹙,倏尔又松开,紧张被眉心留下。
青丝被风裹挟,掠过脸颊,他眨了眨眼,似是在思考怎么回答。
见他的嘴角微微下落,梨涡渐浅如雨打荷塘渐消的涟漪。喉结上下滚动,最后落回原地。
晏琤琤紧盯着他细微表情,想从细枝末节里找出“故意”的证据,最后无功而返。
“什么?”他说。
语气里满是不解。
两人靠得很近,他身上有一股清冽的松木香气,若寒霜可盖过糖酥的甜腻。
冷冽的风让晏琤琤瞬间思绪清明。
出来踏青是彼此临时的决定,停车漫步上山和选择小道本意是为了感受沿途风景。更何况李珏与她相约是西边的椿山。
所有的揣测被自己一一推翻。
最重要的是她是重生之人,可李执不是。他不会未卜先知,今日这番更谈不上故意不故意。
“我忆起上次你央求我带你来宝云山观竹雀,今日索性履约。”李执的表情颇为真挚,“至于这糕点糖酥本与一些墨宝字画是本王的礼物,只不过拿了部分出来而已。”
他笑了笑:“本王倒觉二小姐太消瘦,莫要拘着天性,吃些糖酥倒无妨。”
听完解释。
晏琤琤心中的冷笑更发深了,看来这一切的巧合是老天爷怜惜自己罢了。
许是那些冷意和戾气略藏不住,她敏锐感受到李执那双笑眼似渐渐僵硬,眼中光亮变暗。
她客套地补充道:“多谢夫子挂念着我。”又大喇喇地感谢了一通飞羽,才收敛笑容。
但再也没了心思踏春。
“咚——”
下山途中正巧遇上僧人撞击古钟,发出回荡绵延又厚重之声,响彻远方,一直落向山脚。
她抬起头,看向山巅宝恩寺上的巨大的铜身佛陀,慈眉善眼。一双慧眼低垂着望向山下,怜悯着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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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甫一在晏府正门前停平稳,就遥见一着褐石色袍衫的人从外仪门小跑出来后,与他们擦肩而过。
晏琤琤眼尖,认出这褐石色袍衫正是永宁宫外院的宫奴。
应是这百花宴明日即开。
果如所料,送别李执后,她还未踏入外仪门的鹰空游廊时,便被早早地守在一旁的仆人叫住。
她认出这人是菡萏院里,母亲身边的。
“二小姐,老爷主母吩咐奴告知您,您一回府先去松竹堂,老爷他们在那等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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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用唐代杜甫的《曲江二首》:“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 [2]化用宋代晏殊的《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莫思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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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的晚霞缱绻还不肯消,东边的月亮便温柔向上探。
晏琤琤跟着婢女身后走着,细细打量着上一世因厌学而极少踏入的松竹堂。
庭院两旁的牡丹花开得旺盛,夹在院墙旁的挺拔青葱,蓊蓊郁郁的绿竹里,一红一绿,花肥竹瘦别有一番风雅。山石点缀,满架蔷薇,前有紫藤穿石绕檐,后有垂花镂空门,交相辉映。小木亭穿风弄月,小池塘雾气袅袅,塘中游鱼富态可掬,月光碎影,沉璧自乐。
她从未发觉,婚后曾去江宁外祖父家省亲时见过的水乡风情居然被父亲一比一的复刻,搬进了这书房的堂前庭院里。
阶下小石板排列成甬道,路两旁粼粼播撒白色鹅卵石,水汽弥漫,如履云端,路的尽头安坐着两盏矮垂花方灯。
地上纤细身影颤悠,火心跳动,明灭幽幽,一如她那忐忑之心。她抬头看,母亲正站在檐柱旁,眉头紧蹙,面露忧色。
这是自上次聚福院毒香饼事件后,两人的再次见面。
母女两人无言对视。
半明半暗的夜色里藏下许多情绪。晏琤琤微张嘴,正思考着说些什么十四岁少女说的俏皮话来拉近关系,不让彼此生分。
而周氏亦如此,她手中紧捏丝帕,踌躇脚步,欲上前又后退。最后眼泪倒是比话先掉下来,忙不迭地侧着身子,用帕子擦拭。
她强行笑了笑,话赶话:“姮娘,可食饭否?我特意吩咐了膳美斋的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吃食,你父亲刚从卫尉寺回来,等着你,咱们一起吃。”
“站在屋外作甚?夜里风大,同我进去呀。”
声音骤停。
周氏张着嘴,声音越发的轻微,打着颤。
“姮娘,之前是母亲错怪你了,原宥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