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厉害,都上小学了。我家女儿还很小,才两岁。周总真是走在前面了。”他连说带比划,还给竖了竖大拇指。低头端茶的瞬间,他眼中变了变色,猜想她这样的表情,应该是家庭美满,不像他!
这天的“一日游”给鸣跃忙碌的出差生活,染上一抹美妙的颜色。他回宁德的动车上在想,一定要回请一下老同学,也找个有情调的地方,毕竟人家此番,这份费心的安排的情意。他想,是有情有意的吧……
他靠在商务车厢的座椅上,在脑子里一一盘算,所知不多的,厦门适合吃饭聊天的场所。直到列车报站:“古田”。他才仓促起身,准备下车。想起就要回到家了,那个家……他不自知地结紧了眉头。
周格那天陪着鸣跃,八市一日游,晚间到家时,家里多了个人。
“姐!”唐致看见周格开门进来,马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笑了,被虚拢的刘海半遮着的眼睛,生得和姐姐的一个样。
周格呆愣了一瞬,“文文,你怎么来了?”她疑惑地问。
“哦,我,我刚好来厦门找同学玩儿,就顺道儿,来看看木木……”唐致垂着的两手,露出乌溜溜的圆眼睛。
八唐致
“你来,妈和唐叔知道么?”以她对妹妹的了解,唐致这样不声不响地跑来厦门,应该是没和家里人说的。
唐致听着姐姐的问话,脸上笑意有一点枯萎,努力维持着:“刚姐夫也问我了,我和爸妈说过了,他们知道。”
周格换了拖鞋,走进客厅坐下来。“哦,那你是请假了?还是看完同学就回去?”她问着话,眼神投给旁边,端水果来的杨帆,两人视线相接间,杨帆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佐证唐致的话。
她们姐妹俩的关系他清楚,去年唐致大专毕业来投奔,岳母和唐叔请他们做姐姐姐夫的帮忙在厦门给安排个工作,结果唐致眼高手低得厉害,不是上班迟到,就是弄错报价,好容易稳定了半年,又和老家的中学同学联系上,两人谈起了异地恋,最后哭着喊着要辞职回家。周格那时本着做长姐的责任心,尽心尽力的帮忙,最后落了个吃力不讨好的下场。
唐致临走前,和周格大吵一架,那时歇斯底里的尖叫声,还在他们家客厅的边边角角里飘荡着。“你不想管我,你就别多嘴,装什么大好人!”“谁让你背后说我了,谁给你权力跟我爸说我坏话的,你以为你谁啊!整天说了这个说那个,全世界就你最好!就你最完美!”“你是被我妈带来我家的,你爸早死了,你是我爸可怜你,才养大的,你比我差多了!”
那时,周格心寒,拉开大门,冲她吼,叫她滚!从此以后别跨进她家一步。
不过她老公和婆婆怕唐致在厦门人生地不熟,冲动下出门,会出事,死活拉住了,硬是第二天买好了票,联系好了亲家母,才送走。周格一大早出门上班去,再没过问过一句话,她做好了姐妹从此不相见的准备。
这时,姐妹又相见了。
“我,我请假了,姐,我在这儿多住两天,行么?我都好久没来了,也超级想木木的。”唐致前半句有点儿支吾,后面倒是语速正常,搂着木木的手臂紧了紧。
“小姨,你明天还在我家么?后天也在么?”木木有点儿天生的肿眼皮,小金鱼似的鼓鼓的,仰着头问。
“在啊,明天后天都在,大后天也在。”唐致口齿流利地回答着,“小姨来了,每天都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好!”木木咧开嘴答应,露出两颗刚掉的门牙。
大后天也在!周格听在耳朵里,这听着可不像是趁着周末来厦门看朋友的,这是来长住的?她在心里猜测着。
等家里老小都睡下,周格悄悄走到主卧阳台上,关上阳台门,给远在老家的母亲周凤齐打电话。
“妈,文文到厦门来了,现在在我家,说是来看朋友的,你知道么?”
“哎呦,她真去了,我以为她说的气话,这孩子真是倔脾气!”周凤齐在电话里忍不住嚷起来,旁边是老唐的声音,“你小声儿点,看吵着小格家孩子。”他提醒说。
“妈,我问你句话,文文是不是又辞职了?她玻璃厂的班还上么?她不是真的来厦门看朋友的吧!”
“是啊,昨天就在说这个事情,你唐叔也讲她了,叫她不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说工作没前途,还说什么,不能浪费时间的话,就是不听啊。我们以为她在家里懒两天,等缓过来就好了,没想到,跑到厦门去找你了……”周凤齐在电话里,高一声低一声地说着,含着无奈的叹息。
“那她,这是想留在厦门?”周格直言不讳。
“肯定是,小格,你这个妹妹啊,不服我们管,心气儿又高,你说的话,她倒是还能听进去,要不……”周凤齐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里传来唐叔的声音:“小格,没事儿,明天我给文文打电话,劝她回来,你别耽误工作,她闹两天,脾气过去就好了。”
周格本来听着母亲的话风不对,想干净利落地告诉她,这个妹妹她也管不了,别塞到她头上来!此时听了唐叔的话,便不好说出口了。只好点头:“哦,那不要紧,让她在我这儿住两天,散散心吧,唐叔你慢慢劝她,她也是急脾气,多谈两次,总能转过弯儿来的。”
“哎,好好好,我们一定好好跟她说,那你担待她两天,给你和杨帆添麻烦了!”唐叔和缓的声音,从来都是不紧不慢又替人着想的声调。
“别这么说,文文也是我妹妹,唐叔放心,叫妈也放宽心。”她只好说。
电话那头,两人连连答应着,挂断了。
剩下周格一人,站在阳台东南角上,望着楼下环岛干道上的车灯,蜿蜒着,排到看不清的远方。
“怎么样?文文的事问清楚了么?”杨帆拉开阳台门,走近问。
“嗯,”她点点头,只简短道:“又辞职了,要在这儿住几天。”
“妈怎么说,唐叔呢?他们都知道么?”
“知道,唐叔说明天电话劝她,让她早点回去。”周格视线收回来,越说,越低声,大概自己也觉得,是劝不成的。
“哦,”杨帆明白,看着她眼睛,笑说:“也没关系,让文文多住两天吧,多个人家里热闹,你没看见木木特别喜欢小姨么!”
周格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是宽慰她,让她放轻松。从前他说过的,他们这么多年的夫妻。
周格原本每个周末都照常上班,创业期是没有休息日的,自负盈亏的压力来自四面八方且时时刻刻,和朝九晚五上班时截然不同。她这周花了一天时间陪鸣跃一日游,已经浪费了快马加鞭的一天,所以周日照常去公司。
杨帆则是个标准的打工人,每个周五的晚上,都欢欣鼓舞地和儿子一起,享受美好双休日的来临,具体享受方式是在客厅里,一起玩新买的 switch。现在好了,多了一个人一起玩,唐致也加入其中,当真的很热闹。
周格上班出门前,杨帆跑了步回来,趁她没走,和她商量:“一会儿我和我妈说一声,今天就不用来了,我中午带文文和木木出去吃,晚上咱们自己做吧,你晚上提前一点儿回来。”
周格抬头想了想今天要做的事儿,点头:“好,我晚上早点回,那你记得买菜。”
杨帆流着汗的前额,显出点当年大学篮球场上的状态,“嗯。”他说。
周格在办公室里准备直播课件,通识性课程,公司自有媒体平台每周推送两到三次。她输出的同时,也忙着自己上课充电,报了厦大的 ba,还有很多功课要完成。
她这间小公司,和远映两个人一起从无到有搞起来。远映做人力中介那会儿,给本地的劳动密集型工厂输送产业工人,几年里赚到一大笔钱,转身洗手不干,揣着钱逍遥起来。听周格说想从大厂出来单干,她不仅支持还挺身而出,出资合伙,在周格只有个 idear,身边家人都不看好她的情况下。于是,远映除了是多年好友,也成了周格最优质的合伙人。
她们两人的友谊,用远映的话说,“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公都被我蹬了,也没舍得蹬你,瞧瞧我这情意。”
这份情意深且久,连远映离婚时分家产,也是和周格商量的。那时周格陪着她跑民政局、跑行政服务中心、也跑去和声称怀孕的小三对峙;算得上沉浸式体验离婚全过程。眼看着远映和孝干师兄分道扬镳,两人各自揣着离婚证,以为要一别两宽,结果转眼又杀了个回马枪,拉拉扯扯恩恩怨怨起来……所以,婚姻真是个有意思的项目,看起来有输有赢、有赔有赚,但其实输的也不算全输,赢的也没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