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格停在那儿,没再往下说。
远映只淡淡抬眸扫了他一眼,又像没看见他似的,兀自坐下来,朝着周格说话:“我没和你早说,是因为我一开始没想到,等我想到的时候,我又在考虑,这把年纪,还能不能要,一直没考虑好。”
“哦……”周格支支吾吾起来,多了一个人在,她不好畅所欲言,特别是,这个人不知道是不是映姐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我,我我我觉得,可以要啊,为什么不要呢!”老蒋回过神来,手里东西都没放下,迳直走到桌边来。
“要什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么?”远映朝他翻了翻眼皮。
“要孩子,有了就可以要,人家基督徒,都是不能打胎的呢!打胎相当于杀生……”老蒋反手捞了把椅子来,挨着前妻坐下了。
“这是你那些小三小四小女朋友告诉你的吧,不能打,所以她们扛着肚子来要挟你!老娘和她们不一样,想打就打,想留就留,谁也管不着!”
“……不是,打胎伤身体,尤其到了这个年纪,伤了元气,就补不回来了,不如生下来,好好做个月子,养一养。哎,我看那谁,生了二胎从月子中心出来,那简直,年轻了十岁,脸上一点儿皱纹都没有了!”老蒋到底是远映的前夫,知道永葆青春是老婆毕生的追求。
“是么?”远映端坐着问,横了横眉道:“生倒是也可以,不过我可不确定,这孩子究竟是谁的!”
“我的,我的呀。我确定,咱俩这些日子,是吧,你忙着东奔西跑找业务,不都是我,我在么!”老蒋说,边说边偷偷抬头瞄一眼周格,见她正佯装低头喝水。
“哦……是你的呀!”远映像是想起来了,她深吸了口气,对蒋孝干说:“我记得,咱们结婚时就商量好了,不要孩子的,是吧,你人老眼花,这些事儿应该还能记得住吧!”
“额……记得。”
“不过,后来你好像改主意了,找了个娃娃脸,单方面毁约,想生娃了?”远映照脸问他。
六十安全
男人变心,跟汉奸变节一样快。
老蒋被远映问的,厚嘴唇上下抖着,说不出话来。当初他们俩确实立志当丁克的,可谁曾想能发生那档子事儿呢,他也是骑虎难下,不敢细想怎么弄大了人肚子的,头脑一热、两眼一黑一冲动、一失足酿成千古恨。
周格坐在一旁听他们翻旧账,只好继续低头,闷头喝水。
“那咱们,重新开始好不好?”老蒋半天憋出这句心里话来。看到远映应声射来一道锐利质疑的目光,马上又改口:“我,主要是我,洗心革面、重新开始了,行么?”
“重新开始!”远映嘴里掂量着这个词儿,有点戏谑的眼神看老蒋,“你玩游戏呢,这盘打输了,重开一局?”
“远映!”他抬头来。
“行了,别说了。”远映瞧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摆摆手,“我本来没想让你知道,赶巧让你听见了,那也没什么。我实话告诉给你,九成我是怀上了,是你的没错。但可惜了,你跟我一毛钱关系也没有,这事儿上,你就靠边站吧,我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那是我的事。对吧,蒋总,我说的明白么?你要是听清楚了,就请回吧。我家大门上的指纹我会重置,下次你来,该敲门敲门,该电话电话,咱们就别走那么近了!”
老蒋一张热脸凉下来,是知道远映脾气的,她在这些事情上向来说一不二,像当年闹到那样,她要离,他也只能同意。
到今天,也没有他不同意的份儿。可他沉默坐着不动,一字一句听她把话说完。
远映说话声一停,这屋子里像忽然被按了暂停键,时间和光,一起静止在人脸上。
因为静止着,没人发觉,杨帆自己推门走进来了。一看,哟!这么齐全,都在呢,“映姐,好点了么?”他问,手上拎着只纸盒,里面是经过 jfc,特地拐进去买的蜂蜜,养胃的。
杨帆是颗投进湖面的石子儿,众人都抬头看向他。
“你怎么来了?小格让你来的?我好了,你看看,活蹦乱跳的,还值得你专门买东西来!喏,你老婆,哪一次不是空手来的。”远映站起身,接过杨帆手里的东西,放在餐边柜上。
杨帆从前也是常来的,所以就近拉了把椅子,坐在周格身边,周格拿眼神看他,他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嘴里话没停,“映姐又说什么了?孝干师兄像霜打茄子似的。”
周格又拿眼神射他,他住了嘴。
“没什么,”远映虽然气色差,精神头倒是回来了,“刚好想起来,讲了个孟母三迁的故事给他听,可惜他不爱听,耷拉着胖脸。”远映故意瞅他一眼,长长吸了口气,“我这副样子,也不留你们吃饭了,都回吧,小格,我啥事儿也没有,休息两天就回公司,咱们周末去泉州的事儿等我回去再商量。”
“好,”周格点头,“你呀,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儿不要一个人想,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一叫就到。”她这最后一句,也说给孝干师兄听,让他先缓一缓,不能从今天开始,就静坐,在远映这里,这招不管用。
随着周格起身,两个男人也跟着,一起出了远映家,从前也是老蒋的家,不过自从离了,远映就把墙砸了,重新装修了一番,老蒋已经不熟悉了。远映那时装修,还兴奋地跑来和周格说:“离婚真他妈爽,这房子我想怎么装怎么装,再也不用顾忌别人的想法了,先把餐厅那组丑恶的酒柜推掉,老娘不要这些没用的傻玩意儿了!”隔了两周,周格再去时,发现原来酒柜的位置,远映找人画了个樱桃小丸子在上面,对面墙上呼应着一幅与人等高的黑猫警长。
她看呆在那儿,远映端着水果盘走过来,轻描淡写道:“抓老鼠的,多威风!画墙上,避避邪。”不过这次来,黑猫警长没看见,那个位置重新摆了一台全新的智能酒柜。
“我先走了,小格,有情况记得告诉我。”老蒋垂着头,没抬起来过。
“哦,好的。”周格虽然答应,但他们双方都知道,告不告诉,得听胡总的。
他们在一楼分开,杨帆望着头也不回的老蒋勾着头的背影,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了?映姐发生什么了?师兄垂头丧气成那样?”
“映姐应该是怀孕了,孩子是孝干师兄的。”周格说。
“啊?!”杨帆正伸手开车门,惊得愣在门边,“他们俩不是……哦,这……”
周格自己拉开副驾的车门,先坐了进去。。
“砰”的一声关门声把杨帆拉回当下,“我中午给孝干师兄打过电话,他跟我说了你们昨晚的事儿。”他边说边发动车子,记起在办公室想了好久,一定要找周格认真谈一谈的想法,“哎,我说你们这样横冲直闯太危险了,别说映姐怀孕,她就是没怀,也不能像你们昨晚那样喝,什么酒局,有必要整瓶灌!那种性质的应酬根本就没必要去参加,更何况这场局,牵头的人就是个声名狼藉的人,你们连打听都不打听,还上赶着去,得到什么好处了?谈成了什么大生意了?”
他开着车,越说越生气,虽然在听完老蒋的描述后,他一下午都在办公室里焦灼地走来走去,平息了大半情绪,怒火中烧的一刻已经过去了。可现在一提起来,还是按捺不住地往外涌。
周格脸上滑过一道对向车道的灯光,没回应。他说的话,她全听见了,也正常,他是会说这样话的人,这也是她不想告诉他的原因。她同时另一半脑子在想:映姐的孩子,她究竟怎么想,是不打算要的吧,喝了那么多酒……
“喝酒的地方选在那么偏僻的地方,你们是什么胆子?也敢去!去的时候从没想过,会发生什么吗?两个人一点儿安全意识也没有?你俩这么大的成年人!同桌的有谁,都是干什么的?也不问一句,闷着头就去。还跟人拼酒,你们有多大本事,自己不掂量不掂量!他们……”
“掂量过了才去的。”周格打断他说,车子正拐上环岛路,灯光炫目,美不胜收,映在她平静无痕的脸上,“是我们要打通关系的人,能介绍生意给我们的人,是这次不去下次就没机会联系上的人。怎么?你以为每一次商务饭局,都像工会发福利似的,每人一份吗?你去不去都能领的着,死活都派在你头上!”
她也有很多话要说,她没说罢了!
他没理会她说的,他关心人身安全的问题,“你们知道什么叫危险么?还有比你俩昨晚那样更欠考虑的事么?深更半夜去参加全是男人的饭局,喝酒喝到自己回不了家。准备不走了,留在那儿住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