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家时,也发现家里竟然只有周格一个人,那一大家子人呢?
“木木学校里诗歌朗诵活动,还没放学!”周格看出他脸上的疑惑,先开口说。
“哦。”他回应,难得的,这家里就他们两个人,忽然有种面对面的无所适从。他把手里的车钥匙,放在鞋柜上,走进去坐在餐桌边。
像是等着开饭的样子。
周格也过去坐下来,便不像开饭了,像谈判。“买车的钱,是映姐出的,我用公司名义购车,作为公司资产使用。”她最后强调:“没有用家里的存款。”
他端坐着,和她隔着这桌子的距离。夫妻间有些话不知从何说起,这就是危险境地,互不相知,才无从说起。“我没有不肯花这笔钱的意思,只是……”他说到这儿,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他没想好,她想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家庭存款用来抵御意外风险,不轻易挪用。”周格想的比他多,“这点上,我和你意见不同,一个家庭使用存款来抵御风险,还是用彼此成就的个人能力来抵御?我倾向提高能力。不过,我也没非要你赞成,咱们各自保留意见,求同存异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有件事,我是想你知道的,公司我一定会做,并且做下去。关于会不会做的不好,我觉得既然开始了,就一门心思往越做越好去,不往后看。我原先的想法也不成熟,觉得你们不赞成不要紧,我自己好好干就行;现在看来,这事没法独善其身,就算你们不支持,但也需要得到你们的尊重。”
周格说了这些,其实她也没有想的特别透彻,“我目前只想到这些,就先说这些。”她实话实话,非常诚恳,不知道能不能说清楚,但尽力了。
人有时候并不知道事情的症结究竟在哪里,怎么才能让彼此都明白,哪怕亲如夫妻;所以词不达意,所以答非所问。
正是落日时分,屋里光线渐渐暗下来,映在杨帆脸上,由明转淡。“小格,我没有不尊重你想做好公司的想法,是你的工作你的目标,家里面大小事情也尽量不让你操心;但我觉得,无论如何都应该多分配一些时间到家里来,不只是你,我也是,特别是木木刚上小学,不能把孩子完全推给老爸老妈。我真的从来没觉得我们需要用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挣钱。你不觉得从你开公司开始,我们已经离好好生活越来越远了!你要觉得我没有上进心也好、不肯付出也行,我说的是心里话,这里面究竟哪个更值得,像你说的,咱们先放下,不争辩。可是,小格,我的看法还是,做公司性价比不高,你真的不能认真考虑考虑么!”
“对,现在公司的情况没有起色,确实是,看起来不值得。可如果公司运营的非常好,年收益上百万。到那时,你还觉得性价比低么?”她语速平静,看着他眼睛,并没带着情绪,就事论事而已。这世间万物,成王败寇,不过都是这样!
他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脸上倒是看不出来什么。他没想明白,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他不熟悉的样子。她没告诉过他,她从前不是没做过在家相夫教子合家欢乐的打算的,但从第一次问他要钱开始,她就知道了什么叫被动人生,同个时刻,也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此前,总听见有人教导别人,做这个选择、那个选择,关键看你想要什么!可往往就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下好了,她至此完全知道了。
周格有时站在办公室的窗边看楼下车水马龙,会觉得自己真有正能量,人性简直闪闪发光!她从没觉得这种困境是某个人的错,不然真成了祥林嫂,得到处诉苦去。她反而时时鞭策自己努力,从没想过要老公、婆婆以及全家人都玩命儿似的关心自己,而是告诫自己,走出来,多成事才能掌握主动权。
她想,如果这么积极都过不好眼前的生活,那生活真是太难了!
“好,”杨帆看着桌面上原木的花纹,重新抬头来:“我尽力支持你工作,不过像映姐胃出血那晚的饭局,你应该提早告诉我一声,我们可以一起做好防范,不让事情发展到失控的边缘。你也尽力多花一点时间在家里,起码在孩子身上吧。”他是想各退一步,也许能找到平衡点。或者等公司的启动阶段过去,大家都能缓过来。
可惜他这最后一句说的,叫听的人刺心。
“为什么你总是觉得我不关心木木,你对这个意见这么大,真是不可理喻!你是有一套标准,安在做妈妈的身上是么?哪一条没达到,就是花的时间不够,再不然就是没有尽心尽力!”她忽然变了脸色,怒气从眼底浮上来。“要不,你把标准列出来吧,我看看我能做到多少条,不能做到多少条,咱们不如一次说清楚,你看怎么样?”
“我是这个意思么?”他不觉得他哪一句说得不对,她非要这样会意,简直是没事找事。“我在说,我们互相尊重。我想等你忙过这个阶段,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你听得懂么?”
“你说的互相尊重,就是这样尊重!”她反问,同时也觉得再谈,也谈不出什么来,像谈合同谈报价,谈到僵持处,实在不行就停一停,比谈崩了强。
这道理,杨帆也懂,他停住不再说了,哪怕被反问着,也忍着没有反驳。
天色彻底暗下来,房里没有开灯,门外也想起来奶奶吴芳开门的声音。她嘴里和木木说着话:“你们学校这些活动,也不看看时间,搞到这么晚了还不结束,我等得的心急火燎。”她推门进来,一时没看见屋里有人。
还是木木小家伙眼尖,一歪头就看见餐桌边坐着的爸爸妈妈:“妈妈!我今天背古诗得奖状了!”他先冲过去找妈妈,爸爸晾在一边。
“哦,什么奖状?我看看。”周格低头来说,整理这表情。
“爸爸,我得奖了,你带我去反斗城,我要买那种彩色橡皮,做饭的那种。”木木举着奖状邀功,向爸爸提着物资需求。
杨帆也跟着低头看看,没来得及回话。
“哟,你们俩这是说好了一起回来的,真是难得!”吴芳走过来开了灯,“黑灯瞎火的,干什么呢!”她边说边往厨房去,“回来了也没什么用,也不知道煮个饭!”
她这话主要说给周格听,但也知道,周格不听。杨帆倒是听全了,他起身想说,这么晚了,别做了,咱们出去吃或者叫外卖进来。
还没开口,周格先叫住婆婆:“妈,这时候就别煮饭了,出去吃吧,咱们去君尚看看,有什么好吃的,简单吃一口,再散步走回来,刚好两不耽误。”她知道婆婆嫌外面做的东西没营养,这时也不争执,只转头问孩子:“木木,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牛排!”木木马上接话。
“行啊,那走吧,牛肉好,小孩子就是要多吃牛肉才长得高呢!”老杨呵呵笑着,招招手叫孩子,也是叫老伴儿。
“那听木木的,吃牛排去吧,我也省得做了,正腰疼!”吴芳跟过来,朝木木絮叨:“你们学校那小椅子,要折了我的老腰了。”
“老腰是什么变的?”木木接口问道,抬头望着爷爷。
“老腰啊……那可是,美女蛇变的!”老杨思忖着答。
“美女蛇是哪种蛇?”
“喏!你奶奶那种咯。”老杨拉着木木快走几步。
“去!”吴芳赶上来抽他后脖子一记,“嘴里没一句好话。”
周格和杨帆落在后面,他们全家人一起,走在去吃饭的路上。
六十九晋江
周格第二天一早接到远映电话,说从南通老家刚回来,“来拿好吃的,我买了特产给你。”
“你回南通了?怎么没多住几天?”周格接到电话,从办公桌前站起来,立刻要走。
“可以了,我都住了好几天了,我八十岁的老外婆都嫌我烦了。这不,我就赶紧回来了嘛。”远映在城郊的养老院睡得特别好,没有电脑电话和手机,脸上隐隐胖了一圈。“哎,给我带杯咖啡来,我要拿铁。”她临挂断电话前,抢着说。
“好。”周格虽然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存疑,这会儿要喝咖啡,肚里的孩子究竟是要还是不要?
她去远映家的路上,边开车边戴好耳机,和鸣跃打给电话,再碰一下,下午出发去泉州参加博饼宴的事。
一直通话到远映家门口。
远映来开门,神采奕奕的表情,伸手先拿周格手里的咖啡,“哎呦,我想这口好久了!你瞧瞧,咖啡这东西真是有瘾,我都那么多天不喝了,回到这儿,还是想要来一杯。”她边走边喝,“我跟你说,但凡是能让人上瘾的买卖,那可都是好买卖!”
周格跟在她身后,“现在换咖啡赛道,咱们也来不及了!”她就近坐在沙发上说。
远映穿着宽松的真丝睡袍,油光水滑地窝在沙发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