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给人的震撼,从普世客观的角度,其实并不一定是“享受”的。它可以是不漂亮,不舒服的,像海的旋涡,星空的云团,给人的震撼混合着一种恐惧的战栗。
钟亦烟的《心音》,为什么让黎绯一个从未看过《人鱼之泪》的人,都察觉出了违和,是因为钟亦烟自作聪明地用改编,填补了原作的残缺,相当于强行续上了维纳斯的断臂。
但钟亦烟的失败,在于《心音》本身是一首不完美的完美之歌。
而在《und of silence》中,黎绯完全可以演奏一碧万顷的晴空海,粉饰太平,也轻松落得宾主尽欢。
但她没有。
在这段独奏里,少女不仅展示了葳蕤繁茂的枝叶,也将深埋于大地的那些盘根错节,一同拔起,置于日光之下。
——那是真正的,她自己。
——是“我”,真实的“我”,不漂亮的“我”。
这并不是美丽温柔的东西。
它很沉重,沉重到让人本能地产生抗拒。
它是压抑的,沉沉的音符,变成浸了水的棉花,塞满了听众的胸口,闷闷的难受。
它是激烈的,让人心脏砰砰跳,难以承受,想要挣脱,却又欲罢不能。
那是深埋于地底的,阴暗的,斗争的,矛盾的东西。
命题是“我”,黎绯没有规避“自我”的另一面。
那是月亮的背面。
这是她的极尽诚意。
面对少女捧出的一颗赤诚之心,江淮久久地沉默了。
他这半生演过各式各样的角色,他深知观众的心理。有些角色观众哪怕设身处地代入,感同身受地同悲同喜,也未必喜欢。有的是真的不喜欢,有的则是,不敢喜欢。
柔软美丽的东西人人都喜欢,一见心喜,爱不释手,因为永远不会被棱角伤到。
你打动了他们,但他们却未必会喜欢这样的你。
江淮深知,从利益权衡上来计算,这是一场豪赌。
他不认为她会赢,却也希望她不输。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场雪。
只是黎绯的,来得格外早和冷。
人生最初接触的色彩,往往会成为终身性格的底色。黎绯后来的人生中,有海德格尔,有李昂,有系统,还有爱着她的粉丝们。
很大程度上,她被这些温柔的爱意安抚了,但仍然有一些坚硬而冰冷的棱角保留了下来,倔强地旁逸斜出着,她注定无法成为一块温暖圆润的鹅卵石了,她是一块嶙峋的怪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