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2/2)

鲁元声音微微一颤,抬头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母亲。

母亲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而是垂眸瞧着对自己尽皆俯首的朝臣,因为是侧脸,她看不到母亲的眼,只看到她高高挑起的眉凌厉又迫人。

——那是一种以上位者的姿态俯视众生。

所向披靡,再无敌手。

没由来的,鲁元呼吸短了一瞬。

——她也想成为母亲那样的人。

于是她收回视线,回头看向同样跪拜着自己的功臣列侯。

然后在功臣列侯们之间,一眼便看到自己的一双女儿,如刚才她看她的母亲,她们的目光也紧紧落在她身上,这个年龄的小孩子尚未学会掩饰自己的心情,稚气未脱的脸上写着艳羡与跃跃欲试的渴望。

——如她一样,她们也想成为她。

鲁元心跳突然静了下来。

她想起父皇第一次见到始皇帝的车架,惊叹的同时说出那句大丈夫当如是。

她想起弟弟被封为太子的那一天,拾阶而上,目光明亮,那是她第一次见弟弟的眼睛居然可以这般好看,羸弱畏缩之气荡然无存,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高台之上的父皇,嘴角不由自主地轻轻翘着。

尽管那时候的父皇脸色并不好,真正属意的也并非弟弟,可尽管如此,他依旧那么兴奋,甚至那么渴望。

——储君之位已被他收入囊中,那么天子之位,还会远吗?

再怎样懦弱的一个人,也无法拒绝权力的诱惑。

如当年的弟弟,如现在的她。

——终有一日,她也会走上那个位置。

但与弟弟父皇不同的是,父皇对弟弟且扶持且防备,而母亲对她,却是全心全意的扶持,从无半点防备。

从当年阻止她的和亲,到只手将她推到皇太女之位,再到现在拉着她一起接受群臣的朝拜,母亲对她,可谓是掏心掏肺,毫无徇私。

甚至不惜背上骂名,连虎踞一方的诸侯王们都是母后亲自出手解决,所有的过她来担,所有的功她来尝,她何德何能,竟有这样的母亲?

——天幕说得不错,无论谁做了储君之位,无论谁做了大汉王朝的天子,高低得给她母后磕几个。

尤其是她。

母后待她恩重如山,她必誓死相报。

鲁元轻轻笑了起来。

群臣朝拜之后,便是将刘邦送入长陵安葬。

纵观前朝君主下葬,皆是新君送葬,储君扶棺,重臣与宗室分列两旁辅佐,女人没有资格碰触先帝棺木,只有在哭灵时才会出现。

但这一次显然与之前不同,帝王成了女人,这些规矩便被作废,送葬的是女帝,扶棺的人是皇太女,至于在一旁辅佐的,则是那些被吕雉分封在各地的公主们。

——天子崩逝,诸侯奔丧,她们不止从原本的诸侯王们抢到了封地,这一次,她们再一次从男人手里抢到一席之地。

而本该是重臣的位置,除却萧何张良韩信一并重臣外,此时也有了女人的身影,作为皇太女太傅的襄侯何同,其次是吕鬚,再其次是钟惜,她们按照职位的高低走在是刘邦棺木旁,丝毫不逊于男人。

吕雉想要打造的男女平等、女子可入朝为官的世界已初具雏形。

但这样还不够。

想要将这个政令钉在大汉律令里,需要几代女帝的努力,几十甚至上百年的坚持。

吕雉抬头看向越来越近的长陵,目光坚定而果毅。

——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

按照天幕的说法,她大概还有十几年的寿命。

十几年的时间,足够让她给未来的女帝们打下坚定的地基。

吕雉对未来充满希望。

安葬完刘邦之后,吕雉陷入繁忙的政务,好在鲁元此时颇有储君风范,已是她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能帮她分担不少政务。

若是男性天子,此时必会觉得储君羽翼渐丰,自己的天子威严受到挑战,但她不同,她乐意见成鲁元处理政务越来越老练,再不是旁人可以随意拿捏的公主。

她欣慰万分,觉得自己后继有人,只是今天她却不大欣慰,原因再正常不过,她跟她一手推上储君之位的好女儿有了分歧——

当年她诛杀众多皇子,唯有刘肥因已去国就藩而逃了一劫,公主们讨要封地,刘肥又颇为识趣儿,要什么给什么,丝毫不敢与公主相争,故而他现在仍活着,在临淄当着他的齐王,封地虽小了些,可日子依旧颇为滋润,听人讲这几年他纳了不少美妾,膝下已生了七八个儿子,她杀的那些皇子们,竟全被他补了回来。

这样的人留着始终是个祸患,尤其是在他不间断的生儿子的情况下,假以时日哪位女帝荒诞了些,他的儿子们必会被有心之人推出来与女帝相争。

——而她,不会允许有那种场景的出现。

既然斩草,那便要除根。

否则自己被千夫所指便没了意义。

可惜刘肥委实惜命,哪怕刘邦崩逝这种事情都不敢让他来长安,只遣了年仅七岁的女儿过来,让女儿替他前来吊孝。

他知道她不会对女人下手,所以特意派了女儿过来,说什么自己百年之后齐国封地便由他的女人来继承,此番前来,也算提前熟悉一下长安。

——多么荒谬的理由。

她若想杀一个人,还会轮得到这个人来找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