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前世五年执政,她对民生多艰的见解,早已不似从前的天真。
“能力越大责任才重,我自认能力低微,今日救他们不难,让旁的流民见了却会如何?”
明明那张绯艳红唇泛着润泽水光,像诱人品尝的果子,说出的话却淡漠得一点人情味也无。
“苦难是比较来的,人心一旦起了比较——凭什么别人有我没有,他们就会被心怀嫉恨的流民抢光,到时候还会调过头来埋怨我,不肯好人做到底。”
秦昶心神触动,视线凝在虞莜脸上,像看一件费尽艰辛挖掘的珍宝,觉得她……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轻轻勾动手指,示意她靠近些,“来,跟你说个事。”
刻意压低的嗓声淙淙似有魔力,夹着浓浓的蛊惑。
虞莜不为所动,反而向后靠了靠,杏眸微睨,明显是“有话就说、有屁别放”的意思。
“迎亲队有内鬼。”
秦昶讨了个没趣,指头虚点着她,“你的人。”
虞莜面无表情等待下文。
“徐骋好几次半夜鬼鬼祟祟溜出去,你猜……他见得是谁?”
善恶
这一世她还是太过仁善了吗?
迎亲队抵达庆州时,连场暴雪刚过,放眼望去,连绵起伏的山势尽被厚重积雪覆盖,掩埋了天灾过后的沧桑与凋敝。
一连数日人迹鲜见,庆州本就土地贫瘠,仅有的农田毁于暴雪,人便也逃了个干净。
途经的几处驿站早已人去楼空,队伍就地扎营,此时就显出南北两地人的巨大差异。
玄武卫每日头前开路,顶着凛冽寒风扫雪清障,行止厉雷风行,好像完全不怕冷似的。
虞莜这边,不论是驾马的车夫还是乌衣卫们,都被呼啸的风雪吹打得没精打采,随行的侍女整日躲在车里不敢露头,食不下咽,虽不至于衣不蔽体,一边烤火一边抱着肩头瑟瑟发抖,倒不是冷,就是害怕。
北方的天气太吓人了,这都还没出南康呢,已经冷成这样,洛阳那边冰天雪地,人还活不活了?
这般如同行走在极北荒原的体验,虞莜两辈子也没经历过,说一点触动没有那是假的,只比车里的其他人稍淡定些。
整日窝着一动也不想动,身上盖的、底下垫的,都是秦昶送来的皮子制成的皮褥,沉甸甸的份量给人一种安全踏实的感觉。
梅染看看外面已经放晴的天,强撑着苦笑一声,“过去听人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儿我算是见识了,瞧着外边日头挺大呀,这往外一探头,那风刮得……脑袋都要掉了。”
竹青缩坐在小杌子上,在炉边翻捡烤熟的橘子,甘香酸甜的气息弥漫开来,炉火熏得她小脸红通通的,吸了吸鼻子。
“这天儿要是来碗甜酪浆,在外面稍微放一下,冰凉甜爽刚刚好。”
说得虞莜咽了咽干涩的嗓子,手撑起些来要水喝。
梅染取过炉子上坐着的莲子水,倒了一碗试试水温,这才递给她,口中叮咛,“公主别听这小蹄子瞎说,这个天儿可不能喝凉的。”
莲子水有点烫,虞莜吹着小口喝了一点,车里火旺干燥,口渴却又不敢多喝,到底人在外如厕多有不便。
北上这一路的艰难,已超出她的预料,但没什么可抱怨的,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离开南安郡,她未再有意拖慢行程,之前也有避开暴雪的考量,然而眼下想快也快不起来。
她到窗边掀起厚厚的帷帘,向外面的乌衣卫打了个手势,不多时,姜皓策马到了近前。
他身着貂裘背挽长弓,瞧着倒是精神奕奕,虞莜推开一线窗缝,并未开口,只以眼神询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姜皓心领神会,伏身应道:“一切稳妥,公主放心。”
虞莜微微颔首,隔着交错的马匹,朝略远些的徐骋看了一眼,阖上窗退回榻上窝着。
上次秦昶卖的关子,她不问也知,收买徐骋,十之八九是杜相干的。
只不过她的人,该监视该处置,自有她来决断,不需外人插手。
今次赴北齐前,徐骋来找她,言辞恳切说已将表姐送到亲戚家安置,保证再不生二心,愿一生追随、至死不渝云云。
若他不跟来,离开金陵前,虞莜就会找人杀了他,换成在途中动手,倒更可神不知鬼不觉。
前世她虽未曾亲见,却可断定,当日龙舟浸水前,梅染和她身边的所有人,皆死于徐骋之手,即便这一次他还不曾作恶,这个仇她也一定报。
可笑的是,她还未及下杀手,徐骋倒先一步起了恶念,看来善恶终究有迹可循。
那么,这一世她还是太过仁善了吗?
数日后到了固宁关,守将泰左初出迎,队伍在关内休整两日,一切就绪再次出关,此后,迎亲队正式踏上北齐国土。
对于虞莜来说,这便意味着,徐骋勾结杜相的人,马上就要动手了。
眼下她跟杜启茂并无深仇大恨,虞莜不认为是冲她来的,反倒是秦昶,前有揭发勾结诸奚,又抢了《水注经》,两件事加起来,足以让杜相恨得他牙痒痒。
若想袭击近千人的队伍,来犯的必定不是小股敌袭,且必须是出了南康才动手,事成与否,涉及熙沅公主的安危,南唐便有了声讨北齐的底气。
那么,即将到来的危机来自何方,答案呼之欲出。
诸奚铁骑。
上次丰甯提到苍洄山,距固宁关不足百里,山势险峻,阻隔了北地高原寒风的侵袭,形成一片草丰水美的峡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