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愿的头随着刀鞘落下,而阵阵往墙上轻撞,她在心里数,一下、两下、三下……十下,他终于收手了。
唐慎钰将绣春刀收回鞘,斯条慢理地上下扫了眼阿愿,她身上穿的是缎面衣裳,不禁磕碰,已经破了,他高昂起下巴,故意笑着问:“疼么?”
春愿都不敢用手去触,疼,火-辣辣得疼,不仅疼,而且还很羞辱人,她觉得,这人这么折磨她,多少还带了点昨晚的恩怨,她抹去额上的冷汗,硬是忍住没掉泪,转身望向男人,摇了摇头,笑道:“大人生气,只管惩罚阿愿就是,不疼的。”
“这只是小惩。”唐慎钰抬手,将她垂落的头发别在耳后,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恶毒的话:“下次再不听话,就扒了衣裳双倍揍,记住了么?”
“记住了。”春愿乖顺地点头。
我真的记住了,狗-日-的,将来咱们来日方长。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阵急匆匆的奔跑声,不多时,门外响起个男人声音:“大人,属下有事上报。”
唐慎钰剑眉微蹙,给春愿使了个眼色,春愿会意,忙整了整衣裳,背对着门坐到梳妆台边,刚坐下,臀及胫就传来密密麻麻如同针-刺般的痛感,她强忍住,拈起块胭脂棉,佯装补妆。
她透过镜子往后看,唐慎钰没事人般打开房门,一如既往地冷静自持,外头迎上来个年轻卫军,目不斜视地凑上前来,踮起脚尖,悄声在唐慎钰耳边说了番话。
唐慎钰面露微笑,点了点头,挥了挥手:“晓得了,下去吧。”
待那卫军走后,春愿这才敢转身,她刚准备张口问什么事这么高兴,又忍住了,拿起篦子抿头发。
唐慎钰关上门,大步朝梳妆台这边走来,他立在春愿身后,看着镜子里的她,委屈般般的。
唐慎钰手按住她的肩膀,笑道:“记不记得昨儿我同你讲,想让你见一面杨朝临,让他当你的试刀石,看你模仿沈轻霜模仿得像不像?”
“记得。”春愿忙看向男人。
“机会来了。”唐慎钰俯身凑近镜子,小指抹了下自己的眉毛,淡淡道:“最近杨朝临同他老婆一直闹别扭,他郁郁寡欢,偶去一家小酒馆买醉,今儿公婆俩又吵架了,他今晚兴许会去,你该去见见旧日情郎了。”
春愿眼神逐渐变冷,嫣然浅笑:“好呀,奴婢多谢大人给我这个机会,我真是想他想得睡不着觉、吃不好饭!”
作者有话说:
唐慎钰恼了,俊脸绯红一片(双更合一)
天刚擦黑,春愿就被唐慎钰秘密带出府邸了。
之前马县令解除了封禁,老百姓们也终于记起了他们今年没有过正月十五,没有闹花灯,夜市虽不及往年那般红火,也算热闹了。
前些日子传得沸沸扬扬的“薄情杨郎攀上金枝,花魁沈氏命丧黄泉”的故事,如今也逐渐被人所淡忘,恰如那点燃的烟花,炸了,散了,黯淡了,无烟无息了。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围车慢悠悠行在太白街上,赶车的男人身穿玄色大氅,头戴灰鼠暖帽,脖子围着条风毛极好的狐皮脖套,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年纪样貌,不过那双眼却锐利得很,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时不时侧耳听车里的动静。
马车里挂了站琉璃吊灯,有些暗。
春愿懒懒地窝在软靠里,她脱去旧日的素服孝装,穿了件银红绣黑杜鹃的窄腰小袄,长长的松绿色拖泥裙,脚蹬内增厚底棉鞋,此时,她举着把贵妃镜,细细地描眉、画眼、点唇,嘴里哼着旧日小姐喜欢的江南小调:
“夏日里采莲呦,莲子莲子心里苦呦,河上游的哥哥,侬何时来娶妹妹呦。”
正唱着,马车忽然停了。
唐慎钰掀开帘子,“叽里咕噜唱什么呢。”当他看清春愿时,愣了片刻,她这会儿像从江南水乡走出来的美人,朦朦胧胧远山眉,脸是盈盈秋水,眉眼是荡漾的小舟,美的像一幅画似的,明明看上去很天真,可笑的时候却有几分媚,让人不由得被她吸引。
春愿忙问:“大人,我这妆化的怎样呢?”
唐慎钰板着脸,淡淡说了句:“很一般。”他手伸过去,大拇指替她揩唇上的胭脂:“嘴太红了,俗气,容易招苍蝇。”
春愿不动声色地躲开,笑了笑,对着镜子看:“我不觉得呀,挺好看的。”
唐慎钰有些不满:“不过是见一次杨朝临,何必捯饬得这么艳丽,容易……”容易被苍蝇惦记上。
唐慎钰当然没说出心里话,他朝女孩招了招手:“阿愿,你过来瞧。”
春愿闻言,挪上前去坐到唐慎钰身边,眯住眼往外瞧,原来他们此时到了太白巷程府外头。
程家一如既往地富贵堂皇,正门口吊着大红串灯笼,府邸周围打扫的一尘不染,这会儿“热闹”得紧,台阶上站了个穿宝蓝色棉袍的大管事,派头极大,他周围站了七八个手持棍棒的健壮家奴,正虎视眈眈地瞪着台阶下的人。
台阶下看着像父子三人,年长的那位五十几岁,中等身量,看上去不像受苦穷的,穿着皮货,腰间悬挂玉佩,他跟前是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后生,通身的书卷气,都长得眉清目秀的,应该是两兄弟。
兄弟俩背着行李,搀扶着父亲,看着像从外地赶来似的。
“把程庸老儿叫出来!”中年男人手扶后腰,朝着程府破口大骂:“他女儿把我女儿害死了,一尸两命,现在就当没这事儿?程冰姿那贱-货恶事做尽,而今回家里风风光光嫁了个举人,依旧当着她的阔太太,可怜我女儿没的时候还不过二十岁,程冰姿,你给老子滚出来!”
程府的管事听见如此谩骂,不慌不忙地从发髻上拔下根金挖耳勺,悠闲的剔牙缝:“瞎嚷嚷什么呢,一天都闹了两回了,累不累,赶紧给爷麻溜儿滚蛋!”
这时,那个头稍高点的年轻后生挺身护在父亲前头:“说话客气些,程冰姿狡诈残忍,折在她手上的人命何止一条,你叫她出来,让她和我们父子三人当面对质。”
程家管事轻蔑地翻了个白眼:“凭你也配见我家大小姐!再不滚,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年轻后生毫不畏惧地骂:“来呀,你有本事动我一下试试。”
程家管事冷哼了声,朝后打了个手势:“这年头还有主动找打的,给我上,往死里打!打到他们不敢来为止!”
说话间,从左右一拥而上七八个彪悍家奴,对着那三父子就开打,一时间叫骂声不绝如缕,招惹了不少路人观看,而那位替女儿讨公道的父亲到底上了年纪,被两个刁奴按在地上打,牙都打掉了两只,满头满脸的血……
春愿看得惊心胆颤,手竟不自觉按在了唐慎钰的肩膀上,急道:“真是岂有此理,程家人也太歹毒霸道了,这么欺负一个老人家!大人,你快帮帮他们啊。”
唐慎钰没理会,挥了下马鞭,将马车调转了个方向,悠悠往前走。
“大人!”春愿急了,拳头砸了下车框。“你怎么都不管呢。”
唐慎钰勾唇浅笑:“若是本官事事都管,岂不是要忙死了。”他脸一沉,轻声喝命:“快坐进去,把纱蒙在脸上,别叫人看见你。”
春愿心里堵得慌,乖顺地坐了下去,她想起了腊月廿七那天,程家刁奴也就这般欺辱孤苦无依的小姐,嚣张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