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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予安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气氛忽然就冷了下来,兄弟俩谁都不说话,炭盆里的发香煤静静地燃烧,发出微不可闻的爆裂声。
唐慎钰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显然不悦。
周予安低垂着头,指尖轻捻着掉落在桌上的牛舌,将肉碾成了糜,忽地,男人玩味一笑:“大哥不会是生气了吧?”他舌头顶着口壁,侧脸鼓起个小小的包,有意无意地讽刺了句:“大哥八面玲珑,交友甚广,什么上公公‘下’太监的,我可不敢得罪,上回我家老太太不小心惹怒了大哥,我忽然就从百户降成了总旗,那下回哩,是不是就要削我的爵了?”
唐慎钰拳头砸了下桌子:“多少年前的芝麻屁事,你拉出来扯有意思没?你前段日子被降职分明是……”
“是我倏忽了。”周予安抢着说了句,他两指揉着惺忪的醉眼,笑道:“对不住啊大哥,我喝多了,刚说的都是醉话,你别生气。”
说着,周予安眼睛红了,长叹了口气,给自己找台阶下:“我知道你一直待我很好,我心里都记着呢,我、我真没别的意思,就是怕她将来在陛下跟前乱说话,趁着这机会,少不得弯下腰奉承她几句,道个歉,其实我刚说什么喜欢都是开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张嘴!”
周予安还真打了下自己的嘴,苦笑:“我说,咱兄弟别为了个外人,就起龃龉好不?对了,下个月娘亲的寿辰,你会来吧?”
“那当然了!”
唐慎钰还想再斥几句,忽地想起了姨丈姨妈,长叹了口气,良久,他才幽幽说了句:“明晚回京后,我会和陛下密奏留芳县的事,你记住,咱俩是腊月廿七小姐出事后才去的那里,从未发生过玉兰仙这宗事,小姐这边我早都说好了,她会替咱俩遮掩过去的。这回你前前后后出力不少,我尽量向陛下请个功劳,看能不能让你官复原职,以后你自己好自为之,我不可能一直给你收拾烂摊子!”
周予安酒上头了,脸颊红的像牛乳中掺了胭脂,牙几乎咬碎,唇都颤抖了,却笑得平和:“好,多谢大哥,我全记住了,来,喝酒!”
两人又东拉西扯了几句,便不欢而散。
冷夜深深,四下里透着股疲乏的安静。
唐慎钰匆匆回了屋,他用冷水搓了几把脸,吹了蜡烛,直接躺倒在床上,盯着黑乎乎的床顶发呆,阿愿这臭丫头心硬记仇,对予安防备心一直很大,而且从最初就厌恶质疑予安,压根不可能喜欢上予安,这点他倒是很放心,就是予安……也没事,多吃上几次闭门羹和白眼,估计就作罢了吧。
京城美人贵女如云,那小子也到了成婚的年纪。
没什么好担心的。
唐慎钰如此安慰自己,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去睡,可习惯了搂着她,如今怀里空荡荡的,倒真有些不习惯……
哎,也不晓得她现在睡下没?这冷心冷情的臭丫头一直很抗拒和他逮耗子,又哭又骂又躲的,如今终于自由了,没人逼着她写字念书,估计很高兴吧。
唐慎钰打了自己一耳光,清醒点,别胡思乱想了!
……
这边,春愿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屋里热气氤氲,春愿刚刚擦洗罢,换了身厚软的寝衣,她揉了揉发痒的鼻子,默默坐到了拔步床边,偷摸瞧去,雾兰这时正麻利地拾掇浴盆,拧了个湿手巾,将她换下的袄裙表面擦了擦,用香熏后,这才搭在屏风上,紧接着,雾兰又将她换下的亵衣亵裤认认真真洗了三遍。
忽然,雾兰抬头朝这边看来。
春愿猛地低下头,用红木梳子一下下地通发,原本,她是想跟雾兰聊几句,打听打听宗吉的事,可又怕雾兰觉得她心眼太多。
“小姐想不想吃宵夜?”雾兰起身,轻笑着问。
“不了。”春愿摇摇头:“我怕积食。”
雾兰扭头,看了眼今儿傍晚搬进来的两口木箱子,蹲身见了个礼,笑着问:“未得小姐的允准,奴婢万不敢动您的私物,现在请小姐的示下,需不需要奴婢帮您整理下?”
春愿对这个懂分寸的丫头蛮有好感,摆了摆手:“不用忙了,等到了京城你再整。”
箱子里有个小秘密,她不想让雾兰知道。
“是。”雾兰恭顺地颔首,她走向立柜,从里头抱出被褥,往窗边下的软榻上铺。
“你做什么呢?”春愿小声询问。
“奴婢今晚给您守夜,您晚上若是要起来,或是要喝水,只消唤一声,奴婢立马过来。”雾兰扽直了褥子,刚转身,发现小姐微微蹙起眉,欲言又止的,雾兰心里转了个过儿,想着如今她和小姐刚见面,彼此都还不熟,忽然同住一屋,小姐难免有些不自在,雾兰迅速收拾起被褥,笑道:“奴婢该死,忘记自己来那个了,估计晚上要起来好多趟,怕是会扰着您休息,今晚奴婢去隔壁屋子睡,等过几日身上干净了,您到时若是想要奴婢守夜,只管召唤就是。”
“好,好。”春愿忙点头,她发现和这个雾兰相处真的很舒服,不会有压力,不愧是御前伺候过的人,察言观色的本事真真是厉害。春愿笑道:“你也忙一晚上了,快歇着吧。”
“是。”雾兰笑着蹲身,在走之前,她特特将炭盆通了遍,往地上放了盆水,又稍微给窗户留了条通风的缝。
屋里总算安静了。
春愿就像挣脱笼子的小鸟,张开双臂,整个人朝后仰去,她拍了拍厚软的床,环视了圈华美的床帐,回想着雾兰的毕恭毕敬,忽然鼻头酸了,这原本都是小姐该享受的啊。
小姐,我又想你了,你好久都没来梦里看我了,是不是气我不听你的话,没有回头,偏要来京城?可是,我想把女儿给你找回来呀。
春愿心里酸酸的,叹了口气,侧身躺在被子上,也不晓得唐大人现在在做什么?睡了吧?他已经很久没睡个囫囵觉了,估计没她啰嗦,早都睡熟了吧。
春愿叹了口气,觉得身子又开始发冷了,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最后心一横,索性起来,找了件夹袄穿上,端着烛台蹑手蹑脚地走向大木箱,打开,从里面端出个木匣子。春愿抿唇坏笑,掀开盖子,原来,里头竟是两只一大一小的灰老鼠,她把蔫不拉几的老鼠倒在地上,甚至推了把鼠屁股,让它们跑起来,然后轻轻把箱子合住,起身,深呼吸了口气,吓得尖叫:
“救命啊!快来人啊,有老鼠啊!”
尖叫的同时,她抱头往外跑,朝前瞧去,果然在顷刻间,外头巡夜的卫军哗啦啦奔进来三四个,而雾兰也披着衣裳从隔壁跑出来了,焦急地询问:
“怎么了小姐?你别怕。”
正在此时,只见唐慎钰从外头匆匆跑进来了,他显然是急着过来的,都没来得及穿件披风,手里拿着绣春刀,大步跨上台阶,冷眼盯着春愿,问:“怎么回事!”
“老鼠。”春愿像只鹌鹑似的,蜷缩在雾兰怀里,都哭了:“好大个儿!我害怕!”
“怎么会有老鼠!”唐慎钰蹙起眉,心里忽然明白了,他躬身给春愿见了一礼,闷头进屋,不多时便逮了两只灰老鼠出来,愤怒地摔到地上,喝道:“都做什么吃的,怎么能让这种污秽的东西混入小姐的房里,若是咬坏了小姐,你们有几个脑袋够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