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心起 :杀心起
春愿感觉似有一道无形的刀刃朝她迎面劈砍过来,她看到,裴肆的脸如秋叶上的白霜般寒,眼里明明含冰,可只是刹那就化作春雨,又是一派的谦恭温和,抱拳,深深地朝她这边躬身行了个礼,仿佛什么都没看到般。
春愿手被腊月里的罡风吹得发抖,忙合住车窗,从衔珠手里夺走暖炉,紧紧地抱住。此时她心砰砰乱跳,有些不安,裴肆这厮可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她方才把药瓶子扔出去,驳了他的面子,他之后会不会报复?
怕什么。
春愿指甲刮着铜炉上的花纹,深呼吸了口气,她现在好歹是公主,谅他也不敢将她怎样!
……
这边。
朔风吹乱,揉碎了天上的团团灰云,雪如碎玉般纷扬而落。裴肆静立在原地,就这般弓着腰,看着公主的车驾远远离去,最后消失在了官道上后,这才直起身来。
雪落在脸上,凉津津的。
裴肆抬手,食指揩去雪水,忽然,身后传来阵徐徐脚步声。他略一回头,瞧见走来个中等身量,微胖白净的年轻内官,正是邵俞。
邵俞双手来回搓着,他头上戴了顶灰鼠皮的暖帽,额边的帽毛被口鼻哈出来的热气浸湿,凝结成小小水珠,喜气和顺的脸和这灰暗冷肃的雪天很是不搭。邵俞径直朝前走,弯腰在雪地里拾起那个小瓷瓶,信步行到裴肆跟前,递过去,笑吟吟道:
“提督,您的东西掉了。”
裴肆冷冷扫了眼邵俞,目光落在那药瓶子上,迅速将瓷瓶揽走,揣进袖中,蹙眉往前后看:“你怎么来了!”
邵俞笑道:“奴婢刚从平南庄子那头过来,哪知车子忽然半道上拔了缝,坏在了当路。现而今殿下的车驾已经远去,怕是追不上了,不知提督能不能行个方便,稍奴一程?”
裴肆将阿余唤来,“带两个人过去,去给邵总管修一下马车。”说着,他自顾自大步朝路边的一棵老槐树走去。
邵俞双手捅进袖子里,跟了过去。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般大模大样地找本督。”裴肆站在树下叱。
邵俞眼里尽是暧昧,他小指挠了挠下巴,“提督也太谨慎了,你带殿下回京,我的车拔缝,咱们半路上遇到不是正常的么。”
裴肆甩了下袖子,“有什么事?”
“提督好大的火气。”邵俞足尖踢开块小石头,斜眼觑裴肆,低声打趣:“怎么,在她那里吃了瘪,不高兴了?”
裴肆转头,冷冷地盯住邵俞,俊脸写满了愤怒。
“别介,您别冲我撒气啊。”邵俞佯装往后躲,白了眼裴肆,笑道:“奴婢找您,自然是有事要说。”
裴肆心里晓得,大抵和春愿有关,他并未流露出半点动摇和急切,冷漠道:“说。”
邵俞左右看了圈,嘴不动,压低了声音:“那晚咱们商定好了的,公主疑似吃了周予安的酒后中毒,遍寻唐大人不见,情急迷乱之下,宠幸了两个侍卫。奴婢为了保全殿下的颜面,已暗中将那两个胆大包天的侍卫处死,此事绝密,只有殿下、奴婢和雾兰晓得。”
裴肆蹙眉:“出意外了?她难道起疑了?”
“完全没有。”邵俞唇角含笑,斜眼勾住裴肆那张俊美得邪气的脸,“奴和雾兰打算将这套说辞说与殿下,谁知……竟被殿下抢了先,她以为在寒梅园中与她欢好的,是唐慎钰。”
“什么?”裴肆猛地转头。
邵俞很满意这假宦官的神情,凑近他,手搁在脸侧:“起初我也以为她觉得羞耻,故意说那个男人是唐慎钰。可后来我发觉,她是真错认了,一则,我伺候了她这么久,还是能看出她到底是不是装的,二则,她中招后,便催促我去把唐慎钰找来。我同她撒了个谎,只说唐大人与她同房解毒后,就听闻瑞世子重病垂危,便匆忙离开了,那晚天黑,再加上那天唐慎钰确实两次三番往返鸣芳苑,虽说时间上有点偏差,但足以把她应付过去。”
裴肆心里忽然很不舒服,那会儿他在平南庄子里,看见她又恨又爱地望着唐慎钰,还当她生性随便放荡,前脚跟侍卫欢好,后脚就跟没事人似的同唐慎钰说话,原来……可笑的人竟是他。
邵俞见这不可一世的家伙眉眼间流露出落寞凄楚,勾唇浅笑:“提督莫要难过,”
“胡说八道什么。”裴肆冷冷打断邵俞的话,神色又恢复如常,“她喝过避子汤没?”
“应该喝了。”邵俞道。
“什么叫应该!”裴肆有些不满。
邵俞笑道:“奴婢今儿看见殿下在西窗前修剪梅花,手跟前放着个空药碗,应当是喝光了。”言及此,邵俞食指点地,故作激愤地促狭道:“您瞧,好歹唐慎钰也是她曾经的未婚夫,她居然这么狠心,一丁点都不想和唐大人扯上关系。”
裴肆的脸色稍有好转,淡淡道:“还是注意着点,她虽说误认了,仔细日后她在唐慎钰跟前说漏了嘴。”
邵俞嗤笑:“一个酒鬼神志不清的话,有谁信。便是说漏了,那也将那两个死鬼侍卫拉出来当垫背,到时他俩定会生出大嫌隙,指不定老死不相往来了,左右扯不到提督您身上。”
顿了顿,邵俞右手的大拇指搓着食指和中指,嘿然道:“这回为了圆您的念想,奴婢下了血力气调度铺垫了,别的不说,数次纵容殿下酗酒,不知规劝,陛下若是晓得,可要斩了奴九族的脑袋。”
裴肆心里一阵厌恶,九族?你也配有九族!昨儿刚给这阉狗送了八千两,现在又要。他淡淡道:“银票会在三日内送到你家里,放在暗格里,双倍。”
“哎呦,提督也忒大方了,这叫奴婢怎么好意思呢。”邵俞抱拳,深深地躬下腰。
裴肆冷笑,不由得揶揄了句:“邵大总管一个六根清净的人,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本督记得,你以前在直殿监时,不是这样的。”
邵俞双手捅进袖子里,眉梢上挑:“哦?提督以为奴是怎样的人?”
裴肆目视前方:“从前你老实本分,不敢贪大内的一根线一两茶,又谨慎小心,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现在……”
“人都是会变的,不是么?”邵俞扭头,看着裴肆如刀削般的侧脸,笑道:“便是连提督你也在变,从前对殿下冷言冷语,很不屑一顾,如今却热切得很。”
他伸出手去接落下的雪花,看雪在掌心化成水珠,促狭:“莫不是因为当初她在御花园里给您撑了把伞,就上心了?”
裴肆隐在袖中的手攥成拳,噗嗤一笑:“总管想多了。”他故意摩挲着侧脸,眼神冰冷:“你知道我和唐慎钰有过节,当初他当着那么多人,丧我的脸面,让我下不来台,如今我玩弄下他的女人,便当报复了。”
“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呢。”邵俞拊掌道:“没必要对那种女人上心,还是把她看成玩物比较好,譬如那唐大人,起头拿她当棋子,紧接着就升官发财,呼风唤雨。后头一招不慎中了美人迷魂汤,不知不觉还喝晕了头,把心陷进去了,瞧他现在,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估计哪天脑袋掉了都不知道。”
裴肆不予置否,忽然笑着问:“邵总管那会儿没跟公主一道回京,去找了唐慎钰,有什么要紧事?”
邵俞手一挥:“还能有什么,殿下今儿要杖责了云氏,我可得替她在唐大人跟前辩解辩解,说几句软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