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钰送走了秦瑟,又急匆匆将莲忍火化了。
原本他想和春愿一起回京,但阿愿今儿被裴肆推了一把,又被那夯货讽刺了几句,心里不舒服,身子也不太舒服,想在鸣芳苑多住两日。
唐慎钰心里装的事多,便先一步回长安。
他避开人,亥时初刻进了秦王府,径直往云海楼去了。
上房灯火通明,隐隐传出女孩儿灵动的笑声。
唐慎钰推门而入,瞧见老葛正在给瑞世子推拿,而他的孙女小坏此时席地而坐,从一包配好的药材中捡了一片药,放鼻子底下闻了闻,煞有介事地说:“这是天葵子,主要治皮肤痒疮、目赤肿痛。”
玄棣这会子蹲在地上,连连点头,称赞葛家妹妹学识渊博,找了块药,笑着问:请问妹妹,这又是什么?
小坏正准备说,谁知老葛斜眼横去,嫌弃地叱了声:“什么天葵子,明明是香附。如此学艺不精,还敢在大公子跟前胡吣,快别丢人现眼啦!”
正骂着,老葛看见唐慎钰站在门口,吃了一惊,忙起身抱拳见礼:“大人,您来了。”
听见唐慎钰来,小坏和玄棣同时站起,同时喊人:
“唐叔叔!”
“小唐叔!”
小坏就像只活蹦乱跳的兔子,蹦到唐慎钰跟前,眼睛亮晶晶的,仰头望着男人:“唐叔叔,好久不见了,你看我有没有变化呀?”
“长高啦。”
唐慎钰微笑着点头,一年未见,这妮子个头猛窜,都快比阿愿高了。但还是一副小孩儿心性,头上戴着小老虎帽子,穿了身半旧的粗布袄子,常年跑江湖和入深山采药,她的皮肤呈现出种健康的麦色,眸子黑白分明,非常俊俏。
小坏左右看:“美人姐姐呢?”女孩猛地抿住唇,懊恼地跺了下脚,她怎么忘记了,爷爷千叮咛万嘱咐,清鹤县的事若是对人说半个字,他们祖孙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唐慎钰深深看了眼老葛,面色如常,笑着问小坏:“来了几天,逛过京城没?”
小坏吐了下舌头:“爷爷说京城有很多拍花子的,女孩子单独外出,会被拐走的,他不叫我出去。”说着,她将荷包掏出来,“而且我也没银子。”
玄棣急忙上前,笑道:“我有我有。我带你去呗,咱们多领几个下人,过几天就是上元节,街上肯定特别热闹。”
老葛晓得唐大人深夜过来,定是来探望世子爷的,他搀扶瑞世子躺下,大步走过来,捏住小坏的耳朵,提溜着往出走,骂骂咧咧:“前儿刚给了你十个子儿,你尽买了糖,可劲儿造,都给你说了,糖吃多了牙会坏,还吃!一看见唐大人就要钱,你是乞丐呀,瞧我不打死你!”
玄棣忙追出去了,焦急地连声劝:“葛老先生,您怎么能这么骂一个女孩子。”
老葛脾气素来大:“我孙女,我想骂就骂,请公子不要干扰老夫教孩子,再不管,明儿她敢上房揭瓦。”
……
这三人离开后,屋子里顿时清静了。
唐慎钰摇头笑笑,这回他冒险请老葛来京给世子瞧病,老葛原本百般不愿,最后架不住他一封封去信恳请,终于来了。
但有两个条件,小坏必须得与他寸步不离,他们祖孙只在长安待三个月,时间到了必须要走。
唐慎钰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呷了口。
瑞世子眼瞧着慎钰看着平静,但手却微微抖着,眼里一片忧心忡忡。
“怎么了?”瑞世子从炕柜里拿出盒栗子酥,拍了拍床边,示意慎钰过来坐,笑着问:“可是遇着什么难事了?跟大哥说说。”
唐慎钰没敢说今儿鸣芳苑发生的事,他揉了下眼睛,一屁股坐在床边,只说吹了冷风,有些头疼。
瑞世子莞尔,钰儿不说,他便不问。
最后,唐慎钰还是忍不住,长叹了口气:“大哥,你还真是料事如神。”
“看来万潮终究走了这步下三滥的招数。”
瑞世子摇头笑笑,“他攻讦郭太后什么了?”
唐慎钰低下头,实在难以启齿:“裴肆没阉割干净。”
瑞世子嗤笑了声:“你的这位恩师哪,虽有几分才干,但气量未免太小了,不如郭太后。他这么做,纯粹是作茧自缚,现在看着呼风唤雨,将来自有他的好果子吃。”
“那您说现在该怎么办?”唐慎钰愁闷不已。
“怎么办?”瑞世子摩挲着慎钰的后脊背,“我要是你,就尽快与他划清界限,早早回父王身边去,认祖归宗……”
“再跟您重申一次,我是唐家人!”唐慎钰厉声打断赵宗瑞的话,他双手搓着脸,叹了口气:“对不住啊大哥,我不是冲您。实在是最近事太多,没收住脾气。”
说着,他仔细观察瑞世子的容色,柔声问:“这位葛大夫怎么样?”
瑞世子笑道:“葛大夫虽出身民间,但手段了得,替我推拿针灸,还给我讲民间的故事,纾解我的心情。我吃了他开的药,这几日感觉松快多了。”
“那便好。”
唐慎钰松口了气。
他不能在王府多待,也不方便再多谈朝政,只和瑞世子说了会儿家常话,吃了几块栗子酥,便离开了。
刚打开房门,唐慎钰就发现老葛在台阶底下等着。
一年未见,老葛依旧精神奕奕,一点也看不出年近古稀的样子。大抵又回到长安这个伤心地,老葛眼里总含着抹忧伤,却又十分警惕,时不时地观察着四周。
“唐大人。”老葛疾步上前,见了一礼。
“快起来。”唐慎钰忙扶起老葛,手拍去老人肩膀上的落雪,笑道:“咱们是旧相识,你不必这么客气。小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