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肆被阉割了,似乎是最近才施的宫刑,这小子本就受了重伤,今日又遭了廷杖,伤口崩裂,血都将纱布染透了。
瑞世子猛地想起了慎钰,倒吸了口冷气,忙紧张地问夏如利:“钰儿将裴肆打死,皇帝没生气吧?没惩罚他罢?”
夏如利促狭笑道:“您别只顾着自己儿子,也顾一顾别人的儿子呐。”
夏如利嘶地倒吸了口冷气,猛地闭口,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老葛,他接着回瑞世子的话:“哎,我白日就在兴庆殿,可将事全都看眼里了,真真是惊险万分呐。眼瞧着万潮要将太后和小公子给摁得翻不了身,还是小公子反应快,直接灭口了那和尚。陛下自然是感激他,让咱唐子意思意思,打几下就行,没想到唐子直接下了死手。哎,也得亏我留了个心眼儿,事先给小公子了颗假死药,我看见他药发了,立即冲上去阻止唐子,虽说给他喂了那什么散毒的解药,可他现在都没醒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大碍。”
说着,夏如利看向老葛,笑着问:“葛神医,你再有没有这种药了?”
老葛干笑着摇头:“老、老朽上京的时候原带了两颗,是给我和我孙女预备的。唐大人讨走一颗,另一个给了世子爷……”
瑞世子笑了笑,他得知太后要办梅花宴的消息,便猜到兴许要坏事,万潮可是个睚眦必报的拗货。
朝廷的事瞬息万变,今日可能当红得令,兴许明儿就成了阶下囚了。
他暗中将假死药给夏如利,原是给钰儿准备的,没想到竟用在了裴肆身上。
瑞世子蹙眉问:“你还没跟我说,钰儿究竟怎样?有没有获罪?”
“没有~”夏如利尾音拉的长,白了眼瑞世子,笑道:“您就把心放进肚子里,有长乐公主在,他不会有事。”
瑞世子总算松了口气,也总算能将宽余的怜悯分给了裴肆。
他帮着将干净的手巾递过去,问道:“杖毙裴肆后,又发生了什么?”
夏如利道:“陛下生了大气,都气得吐了血,只留皇后在跟前,谁都不愿见。郭太后心疼儿子,要去守着,哪知皇后冷脸阻拦住,不让她进去,还把她数落了顿。郭太后气得打了皇后一耳光,强闯了进去,哪知皇上背对着她,不肯见。郭太后哭的那叫伤心,好话说尽了,陛下就是一声不吭,她也没法子,自知理亏,落寞的走了。万潮和慎钰等人在外头跪了半天,后头陛下传旨出去,万潮私带外男入宫,乃大罪,首辅既口口声声说要去先帝陵前告罪,那便去吧。”
瑞世子忙问:“我钰儿呢?”
夏如利摇头一笑:“因长乐公主的面子,陛下没处置他,可也没叫他官复原职,现在还飘着呢。”
“哦。”瑞世子不禁抹了把额边的虚汗,蹙眉道:“我总劝他回幽州,他总不听,之前就反复给他说过,别跟着万潮瞎搞,非不听,这回若是没有长乐公主,他非遭罪不可。”
夏如利笑道:“年轻人嘛,有抱负,也能想来,唐子是有本事的。”他看向面如死灰的裴肆,不禁竖起大拇指,“我今儿倒是真正开始佩服他,受了如此奇耻大辱,居然还能站起来,而且临危不乱,胆子也极大,竟当庭将花和尚杀了!这份坚毅和狠辣,我可比不上。”
瑞世子赞叹地点了点头:“不错。此番看上去是首辅党占了上风,可万潮被逐出内阁,慎钰官复原职的希望渺茫,跟着进去上谏的几个重臣估计也会相继遭到皇帝的猜忌嫌恶,郭太后闹出这么些事,伤透皇帝的心,如今她手底下最得力的裴肆没了,她也是孤掌难鸣了。两败俱伤哪!”
瑞世子看向裴肆俊美的面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才是最后的赢家,他若是挺过这遭,那便彻底在皇帝跟前站稳脚跟了,定比以前还要风光有权!”
夏如利用帕子擦了下满手的血,笑着摇了摇头,“赢家?我看不见得。”
“哦?”瑞世子笑着问:“怎么说?”
夏如利叹道:“若是他像我这样,从小就阉割了,无儿无女,也对女人没什么兴趣,那就另说了。可偏偏他一直是个男人,而且有了心上人,尝过了滋味儿,正对未来有了点希望,可这一刀子下去,哎……”
说着,夏如利忽然问:“老瑞啊,您说万一咱们这伙人有个将来,到时候论功行赏,小公子向王爷讨要长乐公主,您会怎么办?”
瑞世子陷入沉默,没有回答,抬眼瞧去,老葛已经处理好了前后伤口,正在给裴肆推拿按摩。
老葛看上去颇为严肃,手法越来越快,时不时地把脉,揉裴肆心口。忽然一愣,摇了摇头,朝瑞世子躬身道:“世子爷节哀,小公子伤势太重,已经去了。”
此时,出去端水的阿余正好回来,听见这话,手里的铜盆咚地落地,一个健步冲过来,揪住老葛的衣服,几近崩溃:“你有没有用心治,那会儿才马车上,我分明探到他还有脉搏的!”
老葛叹了口气,摩挲着阿余的胳膊:“小兄弟,我知道你难受,你待会儿给提督寻件好衣裳,让他体面些走,若是有门路,想法子把他的宝贝儿寻来,男人嘛,总要完整些。”
“老家伙,你拿老子开心是吗?说的这是什么狗屁话!”阿余怒不可遏,双眼通红,立马就要提拳头揍老葛。
夏如利忙上前劝开:“别闹了,我知道你和裴肆关系好,可葛大夫医术通神,他说没治了,就……”
“不行啊!”阿余跪下一个劲儿给夏如利和老葛磕头,泪流满面:“二位爷爷,是小人方才冒犯了,求求你们救一救他,我知道他肯定没死,他还这么年轻啊。”
转而,阿余又给瑞世子磕头,额头都磕出血了:“世子爷,他快二十年没见过母亲了,去年他妹妹出嫁,他也没敢回去看一眼,他,他真的很不容易啊。”
瑞世子也是红了眼,上前搀扶起阿余:“孩子,生死有命,你看开些。”
“唐慎钰!”阿余目眦欲裂,通身遍布杀气:“是他打死了他,我要报仇,我要拿他的头祭奠提督,我要把他挫骨扬灰。”
瑞世子眼神突然变冷:“你说什么?”
这时,阿余忽然想起什么,他转身冲到书桌那边,一股脑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揽在怀里,奔到床边,跪在裴肆身侧,将画、帕子等物一件件放在他身上,“这是她给你的,你看看啊。”
阿余几乎哭成了泪人儿,当年他刚刚阉割,在宫里受尽了欺凌,是提督救了他,认他做弟弟,将他待在身边,他这辈子不期待什么爱人亲人朋友,提督就是他唯一。
阿余把金簪放进裴肆手里,使劲儿摇着男人,说着谎话:“你今儿被唐慎钰廷杖了,她还哭来着,说你曾经帮过她,很感激你,说将来有机会要和你喝酒的。你醒醒啊,你听见了没,她说她不生你气了……”
就在此时,裴肆咳嗽了声。
声音虽小,但确实是有了动静。
恭贺提督浴火重生 :
这个惊险跌宕的梅花宴总算过去了,春愿和唐慎钰一直到亥时才出宫。
刚回到屋里,春愿还未来得及将披风除下,胃里一阵翻滚,捂着口冲到内室,蹲到净桶前,猛吐一气。她今儿在宫里,几乎一口水都没喝,现在吐得都是酸水。吐了会儿,她疲惫地盘腿坐在地毯上,低着头,喘粗气。
“怎么样了?”唐慎钰端着杯热水过来,半跪下,轻轻拍着女人的背,“快漱漱。”
“嗯。”春愿漱了口,手扶着微微发烫的额头,虚弱得阵阵发晕。
唐慎钰担忧地看着女人,她小脸煞白,双眼惊惶,身子仍在微微发抖。
今儿他跪了多久,她就陪了多久。
“你这么吐不行啊,我这就去请孙太医。”唐慎钰忙要起身。
“太医现在全在宗吉跟前,你现在去请,又是是非。我没事,你陪我坐会儿。”春愿拉住他的腕子,抓住他的手,指尖摩挲着他掌心的刀茧,“也不晓得怎么了,我现在耳朵里总响着裴肆拧断善悟脖子的声音,嘎嘣嘎嘣,特别清楚。鼻子边也总能闻见血腥气,弄得我特别恶心,我怎么都忘不了,裴肆死前直勾勾地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