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衣服下摆握在一只小黑手里,黑手的主人仰着脏兮兮的小脸,对他扯开个大大笑容。
“先生,要雪茄吗?”
谢长安木然摇头,继续朝前走。
小黑手却跟了上来:“先生,您确定不要根雪茄吗?”
谢长安不理他。
小黑手锲而不舍,转到他前面,笑道:“先生,我觉得您需要雪茄。”
谢长安停下,一字一句道:“我不买雪茄。”
小黑手没等他说完,扯住他的手一溜烟儿朝前跑:“我这里有上等的雪茄”。
谢长安两天没有吃饭,被一个孩子扯着飞奔,竟然没有力气反抗。小黑手带着他穿过几条胡同,钻进一条巷子,停在一个破败的四合院外。
小黑手贴着门侧耳倾听了会儿,推开门走了进去,走了几步,发现谢长安还站在外面,就招了招手:“快进来啊。”
谢长安鬼使神差地挪动脚步,走进了这个四合院。
三间房子倒了两间,剩下那间也只剩下两面墙壁。小黑手猫儿一样跳进那片断壁残垣,在墙角一阵0索,回头对谢长安咧嘴微笑。
谢长安怔怔看着面前一切,脑海中一片空白。
小黑手说:“就在这下面。”
谢长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青石板被掀开,一条台阶幽幽往下,不知通向哪里。
小黑手沿着台阶走下去,乱糟糟的头发在地面上晃了晃,消失不见了。
谢长安一惊,跑了过去。
小黑手在地下朝他招手。
谢长安略一犹豫,跟在他身后,走进地道。
台阶不长,他们没走多久就到了地下。下面竟然十分明亮宽敞,五六个穿着灰se军装的男nv坐在一条h木桌子旁,正在讨论什么。桌子不远处的地铺上躺了三四个伤病,一个像是护士的nv兵在给其中一个伤员处理伤口。
小黑手和谢长安一走下来,所有人都朝他们看过来。桌边一个瘦长h脸的男人站起来,打量了一番谢长安,朝小黑手问道:“黑豆子,这是谁?”
黑豆子笑道:“王连长,组织不是缺人吗,我给您找了个人。”
王连长眼神犹疑,面带责备道:“身份靠谱吗?组织的基地怎么能随便带人进来。”
黑豆子凑到王连长耳边:“北平城鼎鼎有名的谢家四少爷,全家被日本人杀了,血海深仇。”
谢长安看着小黑手跟瘦长h脸男人咬耳朵,不多时那个瘦长男人走过来,伸出双手,包裹住谢长安的手,热泪盈眶:“以后就是革命兄弟了,家仇即是国恨,我党兼收并蓄,只要有革命热情,就是好同志!”
旁边一个nv战士笑道:“正好今天是宣誓日,就跟我们一起加入党这个大家庭吧。”
她说完扭头,对周围的人大声道:“快过来见见新同事。”
不停有人走过来跟谢长安握手,他们都穿着土灰se的衣服,在谢长安眼中几乎长得一0一样。
谢长安呆呆站着,任由他们将自己的右手握在掌心,甩了又甩,还有几个人拍了拍他的肩头。
黑豆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块馒头,已经冷了,有些掉渣,递给谢长安。
谢长安接过来,往嘴里送。
黑豆子拉着他在一条长凳上坐下,跟他说:“最近一个月组织又x1纳了一批好战士,八点的时候举行宣誓会。你不用担心,跟着党走,你们家的血海深仇一定会让日本人血债血偿。”
谢长安怔怔听着,似乎听到了他说的话,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
地下室的人越聚越多,不时有人通过暗道下来,等到了八点钟,已经聚集了约有三十号人。
谢长安混在人群里,黑豆子站在他旁边,矮矮一小只,从前面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黑豆子的神情很亢奋,眼中闪着炙热的光芒,瘦小的手臂随着台上王连长的讲话不停挥舞着。
周围的人都在挥舞手臂,大声念着口号。王连长撸起袖子,一手叉腰,一手高举到头,振臂高呼:“打倒军阀!打倒列强!打倒国际帝国主义!”
谢长安感觉自己像是被带进了某个地下组织,但每个人脸上都闪烁着希冀的光芒,每个人身上都洋溢着饱满的热情。
谢长安仿佛被魔力驱使,咬紧牙关,握紧了拳头,卖力跟着那群人一起挥舞。
“打倒军阀!打倒国际帝国主义!将日本人赶出中国……”
北平陷落后不久,谢长梧接到党国的秘密调令,连夜离开了上海,前往抗日前线。
苏慕北问田卿需不需要去打仗。
田卿正在剪雪茄,金se的小剪刀在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尖时隐时现,让人看了赏心悦目。
“我不过是个闲散小官,那样重要的事情还是留给谢上将那样的人去g吧。”
田卿懒洋洋的窝在沙发里,yan光给他的侧脸打上层金se的光影。
姆妈将炖好的雪燕放到桌上,放在冷水里降过温,温度刚刚好。
苏慕北吃了几勺,想起一事,问道:“上次在周公馆见到的那个在谢长梧身边的nv人,是叫h梦柳吧?”
跟谢长梧,像是要凭借这个动作握住某种回忆般,印章逐渐沾染上掌心的温度……
苏慕北站在月台上,她穿身水缎绿旗袍,外面是粉红的短袄,琵琶襟儿的,再搭条狐皮坎肩儿。虽然是晚春,吹来的风里仍旧有冷意。
苏慕北手中拎着个皮箱,在等车。
她决定离开天津了,退了租住的房子,贵重的珠宝全部变卖,像是跟某种生活告别。
脑海中仍旧残留着陆谦城挽留的话语,他说他可以照顾她一辈子,如果苏慕北愿意。
苏慕北拒绝了,她想要将陆谦城以及之前的那个世界全数摒弃在外。田卿si了,她不再对ai情抱有幻想。而且即便仍旧有幻想存在,那也不应该在陆谦城身上。
火车入站,天津是终点站,车上的人不着急,慢悠悠往下走,汇入站台上的人流,与苏慕北擦肩。
苏慕北抬头去看时间表,自己的那班火车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到站,她想要找个地方坐一坐。
人们陆陆续续下车,车厢渐渐空了下来。等到最后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提着行李下了车,乘务员吹响口哨,关上了车门。
车站上的苏慕北还没有离去,她没有找到可以坐的地方,只能仍旧站着,把行李从左手换到右手。
一个高瘦的人影走到苏慕北面前,停下脚步。
苏慕北垂着头,看到一双洗得发白的布鞋。
那双布鞋并不移开,苏慕北疑惑着抬头去看鞋子的主人,不期然撞进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苏慕北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的情景,那时她刚到北平,在天桥上被花子扯住裙摆,她吓得不轻,慌张离去。
记忆与现实重叠,那双眼睛仍旧澄澈,只是两人都已不再是少年模样。
“谢长安……”苏慕北唤道,心中五味陈杂。
谢长安的变化很大,甚至跟上次苏慕北在花园中见到垂si时的样子都大不相同。少年时丰腴的脸颊瘦削下去,更称的一双眸子亮若寒星,下巴上有青se的胡茬,他正咧嘴微笑着,眼睛中闪烁着光彩。
“苏慕北。”他道,如同第一次见面般唤出她的名字,“我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苏慕北道,她嘴边挂着弧度,眼神却是疏离的。
谢长安有些慌:“我……那个……是阿婆……”
“阿婆怎么了?”苏慕北上前一步,神se满是担忧。
谢长安吐出口气:“阿婆过世了,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事,本来以为会费一番力气才能打听到你的住所,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真巧。”
谢长安后面说了什么,苏慕北都没有听,她沉浸在阿婆过世的悲伤中,难过的不能自已。
苏慕北哭了,她用手背遮住眼睛,哭的无声无息,泪水却流的汹涌。
如果说苏慕北拒绝陆谦城的时候内心还尚且有倚靠的话,现在却是什么都没有了。她感到无助且彷徨。
谢长安怔怔看着她,手臂抬了抬又放下。他等她的泪水不再流了,才开口道:“我们回乡下吧,陪伴着阿婆,让她不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