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了山顶他才发现,这宝珠一旦拿在手里,就遁入肉身,与他化为一体,再也拿不出来了。
最后,扔不掉宝珠的持珠人,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李治抬起头来。
姜沃望着他:“您还有不去拿这枚宝珠的机会。”
晋王想了半晌,轻声道:“你放心……不,你们放心。我会去取宝珠,但我永远也不会因此跳下深崖。”
越是看着柔软的人,说不得抗压能力越强,像是柔韧的蒲苇。
晋王似乎知道姜沃在想什么,他笑容温和,语气却坚定:“毕竟,哪怕我有时会有犹豫困顿,但我并非孤身一人。不是吗?”
姜沃拎起紫砂壶倒了一杯清茶。
与宫中流行喝饮子的杯子不同,她仿照后世做了许多茶具,白瓷茶盏温润如玉,盏中茗叶浮动,像是一朵朵舒展的绿色春光。
她端起一杯,双手奉与晋王:“愿为君分忧。”!
用人之道
张玄素事件很快就退下了皇城热搜榜第一名。
一来,圣人再次按下了此事,先私下召见言辞安抚张玄素,又在朝加封他银青光禄大夫,不但没有令他离开东宫,反而又给了张玄素个官位:他本是太子少詹士,如今又兼职太子左庶子,跟太子捆绑更深了。
说实在的,张玄素跟太子,都不甚满意这个结果。
一来,朝上发生了其余的大事,将朝臣们的目光暂且转移走了——薛延陀不顾大唐警告,出动了一十万大军,进攻唐版东突厥。
阿史那思摩不敌,火速向长安求援。
还好之前阿史那思摩已经求得皇帝圣命,面对薛延陀大军冲杀,不必死守,可以带着妇孺退守长城。
阿史那思摩便一口气退到阴山处,开始据守等援。
姜沃听说后还不由感慨:别的朝代都是修长城退匈奴,而大唐贞观年间的独特风景,游牧民族守卫长城出现了。
姜沃觉得很奇妙,大唐朝臣们却已经习以为常——无论东突厥还是高昌国,只要打完了,从此后都是忠心耿耿唐军!
皇帝接到此战报,连一点惊讶都无,于朝上道:“朕原以为夷男能再沉得住气些,却也不过如此。”
夷男,乃薛延陀真珠可汗之名。
此人性情其实颇会审时度势,哪怕这些年来薛延陀壮大,也一直猫着不动。
两年前大唐打高昌的时候,高昌国王还想跟夷男可汗联手,特命人去送了联络密信。谁料夷男可汗不但不支援他,还拿他刷起了业绩,反手就举报到长安城来了:报告,天可汗,高昌国要造反!还想拉拢我!
据说把高昌国前国王鞠文泰气的吐血。
然而事儿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夷男都可以当热闹看。一旦卧榻之侧出现了他人酣睡,一凤皇帝把唐版东突厥往他身旁一放,夷男可汗终究也沉不住气了,想要彻底干掉东突厥,独揽漠北大权。
长孙无忌在朝上发表意见一语中的:如此沉不住气,只能说臣服之心不诚。
一凤皇帝点头赞同了大舅子的意见:既然不够臣服,那就没的说了,只能打服了。
他在心里过了一遍出征武将的人选。
“召李勣入京。”
四月。
姜沃排过太史局的工作时间表,特意空出半日到司农寺看棉花去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去现场看棉花的种植。
她刚进太史局的时候,朝中对女子当官自然是颇多微词。于是姜沃只留在太史局做专业工作,从不出门。直到专业立住了,成为了太史局不可或缺的特殊人才,她才偶然出门,且那时候出门必是应了别人的请帖才去,比如阎立本请她去看画。
再后来,有了皇帝首肯,让她去参加诗会,只是那时名义上还是跟随师父袁天罡。
直到今年上元节,她才是第一次作为自己,作为太史丞与朝臣们一起,于上元佳节赏宫灯。
如今她也能想去司农寺看棉花,安排好工作就去了。
倒是司农寺接了名刺,第一次接待女官还是挺紧张的。
好在姜沃的专业课就是要稳得住要有姿态,她心中明白,若是她把自己当小娘子,做出羞涩避嫌的样子,那么别人会更把她当小娘子。唯有她不在意,只把自己当成寻常官员,旁人才有可能平常待她。
果然,看她一派淡然,司农寺负责接待的监候倒是不好意思一惊一乍,反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自惊自怪似的。
他引着姜沃进入司农寺。
司农寺是皇城内占地最大却也是最偏远的一处政府部门——因其部门特殊,需要不少试验田,就坐落在皇城最偏的角落处了。
姜沃第一回 拜访,自然要先去见过司农寺的正卿。
这是位世家出身的官员,出自太原王氏嫡支,自是清贵。生的也面目周正,美髯飘飘,一看就是风雅人物。
王正卿院中种着些桃树,不知如何侍弄的,此时都晚春了,竟然还有一院桃花可赏。
大约是司农寺术业有专攻。
与姜沃彼此见过礼后,这位王正卿丝毫不提棉花的研种进展,只文文雅雅与姜沃讨论了些诗文与风水之术。直到姜沃问起,他才颔首道:“哦,姜太史丞是来看那棉花的?我素不管庶务,也不知到底种的如何了,便请吴少卿过来陪太史丞去瞧瞧罢。”
在等吴少卿过来的空档里,这位正卿又跟姜沃聊起了所谓神梦与庄周,颇有艳羡‘庄周梦蝶’之意,又叹道:“可惜我不过一介农官,俗冗缠身,不得逍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