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侧门驶入宫门的时候,鼓声还未响起,只有暮色渐落。
姜沃远远看着高大的承天楼,忽然道:“姐姐,咱们去看敲响暮鼓吧。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只闻晨钟暮鼓,却从没见过这对钟鼓。”
媚娘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承天楼:“说来,我也未见过。”
跟随的亲卫这回并未提醒时辰:他们担心的原就是两位被阻拦在宫门口,那闹得动静就大了,如今进了皇城中就无妨了。
正好严承财也赶来宫门口迎候皇后,媚娘就让他带人将自己今日置办之物搬回去。
而她则与姜沃一起向承天楼走去。
承天门城楼位于太极宫正轴。
“鼓以动众,钟以止众。”晨钟暮鼓如日升月落般,掌握着这长安城子民真正的白天黑夜。
在外人看来,这是桩重要的差事。
但在负责此事的一队侍卫看来,可是个绝对的苦差事——属于对了没有功劳,但一旦错了,就是大过失的差事。
为怕一个人负责刻漏钟壶,敲鼓鸣钟误了时辰,每回晨钟暮鼓,其实都是几个人一起负责。
对他们来说,真是日复一日枯燥的差事。
然而这一日,守在承天门城楼上的侍卫,发现这个差事一点也不枯燥了!
他们竟然亲眼见到了皇后和太史令。
太过惊讶,以至于皇后问起,能否由她来敲一声暮鼓的时候,问了两遍,侍卫们才如梦初醒,连忙将鼓槌递上。
“时辰到了。”
这一日,是媚娘亲手敲响了第一声暮鼓。
之后递给姜沃,她敲响了第二声。
巨鼓嗡鸣之声,震得她整个人似乎在发麻。
不知道这长安城的熙攘人群,有无人注意到。今日的暮鼓,有两声其实是有些不同往日的。
两人在黄昏中,携手走下鼓声未绝的承天楼。
城楼之下,再无旁人。
夜色将近,又是一日过去了。
岁月就是这样悄然而去。
媚娘忽然心有所感,她转头对望着夕阳的姜沃道:“我今年恰是三十岁了。”
“我十四岁入宫与你相识。到如今,我们相识的年月,已然超过了从前的日子。”
“这些年,自有人世易变之感。”
“哪怕常常相见的人,随着境遇不同,也再不能似往昔。”
比如刘司正。
不,现在已经不能叫刘司正了,而是刘宫正。
刘司正如今已经接过了陶枳的宫正位。作为宫正,与掌六宫的媚娘会常打交道,但自不复当年掖庭中的亲密多语。
自是一日比一日敬重。
当年宫正司中,几人小宴对饮,畅谈崔郎事,自然是再也不会有的了。
这便是人事如流水,匆匆不回头。
媚娘道:“其实我习惯了猜度人心。能走到这一步,也少不了我善琢磨人心的缘故。”
媚娘转头,夕阳尽染二人衣衫:“但,我想永远不必猜度你。”
姜沃看着夕阳:“好。”
“我陪姐姐一起。”
媚娘回到立政殿的时候,就见皇帝正拿了一份奏疏,倚在榻上看。
听她回来一笑道:“你们一出去就是一日,倒是朕在替看你立后大典的奏疏。”
媚娘走过来坐到皇帝身边。
皇帝就指给她看:“临轩册后,为你册封的正副使,礼部送了人选上来。”
“正使朕已经选定了。”皇帝都无需犹豫,就选了司空李勣。
“倒是副使,于志宁和许敬宗之间,朕一时也难定。按身份来说,自然该是于志宁。”
燕国公兼恩加的从一品,身份更合适些。
媚娘望着皇帝道:“我心中另有人选。”
皇帝笑道:“朕知道你心中所想,可哪怕算上调任后的官职,吏部侍郎也是正四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