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她入吏部,又做过知贡举后,朝野咸知,她乃朕信重的择官要臣。”
“欲结亲之门户就越发多了。”
“其中不乏年轻俊才,亦有文武兼备者。且也无崔氏这等世家家族桎梏烦难事……”
李治专注望着媚娘:“姜卿不会为此,就辜负子梧吧。”
“媚娘啊,此事上你可不能太偏颇。”
媚娘:……
陛下您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她转头去看窗外,夜色灯笼下,也能见海棠如春睡美人,一树繁花——果然陛下是花粉闻多了吗?
并州。
暂挂‘姜宅’官牌的宅院。
“你冷吗?”见姜沃忽然打了个寒颤似的,崔朝就取过外裳来欲给姜沃披上。
姜沃摇头:“也不冷,就是忽的一寒。”
她披着这外裳,忽想起今日见的杜审言来了。
今日见了杜审言,想到他是杜甫的祖父,姜沃下意识的反应就是遗憾,那她是见不到诗圣了。
然,随着酒席气氛渐热烈。
姜沃望着似锦海棠,忽然想到一个,她之前下意识回避的问题——
她前世先天性心脏病,人生短而痛楚。
因而绑定系统时,她祈求的是健康的躯体,是想要能够正常的生活,灿烂的过好一世。
起初倒是没有想过寿命。
毕竟那时在她的世界里,活过二十岁都是一家人要许愿的事情。
可此世,她已过而立之年。
那她今生的寿命会有多长呢?
前世所有亲人送走了年少夭折的她。
可今生,她已经体会到了,送别亲人的心境。
那将来……
她抬眼,正好与崔朝四目相望。
灯烛下,映的两人眼中光芒闪动。
姜沃先开口:“你有没有想过,百年之后,你我身后事如何?”
崔朝认真问道:“你是在与我讨论一世之事了吗?”
姜沃点头。
今日见杜审言,见王勃,倏尔感慨:她的人生太充实,过的也很快,如隙中驹,石中火。
她不但有想做,但一己之身做不完的事,还有想亲见风采,但注定毕生见不到的人。
如果她活的够久,或许今生还有机会能够亲眼见李、杜。
但再后的风采绝佳人物,必是无缘得见了。
她已然想好,自己身后事要如何,但今日,她想要问一问,崔朝又是如何想的。
崔朝轻声道:“我其实很害怕。”
崔朝一直是个情绪格外稳定的人,姜沃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眼中,流露出深重的抵触与不安恐惧。
她凝神听着。
崔朝勉强对她笑了笑:“其实两年前,族长与我说过一番话。”
“他道:我尽可以觉得委屈,觉得家族对不住我,并无情无义疏远甚至伤及崔氏。但我不能否认,我此生所成之事,无一脱得了姓氏之荫。”
“毕竟,这世上被长辈磋磨的晚辈多了,为何只有我进京后能引起波澜,甚至连先帝都会插手,将我安排去晋王府做东阁祭酒。”
“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是崔氏子。”
无论如何,人的出身和姓氏,是无法改变和抹除的。
崔朝对着眼前人,说起深埋心底的恐惧:“生前,我或许能由着自己的心意活一世。”
“我只怕死后,不但要由着人摆弄后事,还要被他们安排上嗣子,继承我留下来的一切。并任意书写我这一世的‘纵性悖逆家族’。”
“我不想如此。”
姜沃伸手覆住他的手:“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