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业点头:“是,正因如此,祖父还让姜侍郎待我要格外严苛些呢。”以至于吏部不定时往兵部抽考勤那是专抽他啊!
“我见姜侍郎也比旁人多些,每次见到她,都觉得她那双眼睛,认真看人时,好像能把人看穿看透一样。”他摊摊手:“反正我是挺怕她的。”
“小裴。”
裴炎的思绪被打断,立时起身应声:“姜侍郎。”
然后对上一双眼睛,如幽谷深泉。
果然如李敬业所说,让人不由就是心里一紧,想要避开目光。
但好在,姜侍郎并未一直凝视他,只是如常道:“我俱已押字印章,可发往长安尚书省了。”
裴炎应了是,速速抱走公文。
黔州。
李治在黔州待了几日,每天上午会去看舅舅,那时候长孙无忌的精神会好一些。
李治也已经问过随行的尚药局奉御,知舅舅是沉疴难起,心中总有种孤茫茫的难过。
而除了他来的第一日,长孙无忌问过‘皇帝出京,朝堂如何’后,之后几天,舅甥两人再未谈起朝事。
长孙无忌絮絮反复说起的,都是先帝和文德皇后年轻时候的旧事。
李治就坐在圈椅上,在浓重苦涩的药气中,听舅父讲起父母。
这日晨起,李治按照以往时辰来到屋中,却见舅舅还未醒。他心下一跳,慢慢走到榻前。
走近到能听见呼吸声,李治才放心。
他走到书桌旁,见上面有写了字的纸页,就拿到窗口去,对着晨光看。
舅舅的字迹他当然是很熟悉的,只是应当是病中无力,这纸页上的字显得很绵而松散。
纸页上写的是:“时荏苒而不留,将迁灵以大行。”[1]
“陛下。”
李治闻声转头,就见舅舅已经醒了,正望着他。
两人隔着屋舍相望,其实都看不太清对方的面容神情——李治是因为风疾的缘故,昏暗中视物有些艰难,而长孙无忌则是病得重了,双目再难看清。
长孙无忌忽然开口道:“陛下,臣有一事请求。”
李治放下手里纸页,走近床榻。
长孙无忌很怕皇帝不答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低微与恳求:“臣求陛下恩典,许臣陪葬于昭陵。”
昭陵安葬着他追随一世的帝王,他同父同母的妹妹。
他这一世,有功有过,待地下相会,不知他们会怪罪他还是会一笑无言。
但终究还是想要相会的。
李治闻言,只觉吞下了一整串那日吃到的绿葡萄,满心都是酸涩,只是太过酸涩反而没有了泪。
他以帝王身应道:“朕准赵国公陪葬于昭陵。依山为墓。”
陪葬昭陵的功臣密戚不少,规格与远近自然也各有不同。离得最近的便是依山为墓。
长孙无忌闻言,神色大安,于榻上行礼谢恩。
李治走到榻前扶起:“舅舅要不要随我回京养病?”
长孙无忌摇头:“年少时随先帝东征西讨,彼时便觉得,死在何处都是一样的。”
沉默片刻,长孙无忌终是开口道:“倒是陛下,该回朝堂中去了。”
李治颔首:是啊,他该返程了。
临行前,李承乾拿出了两坛葡萄酒送给弟弟:“这是之前舅舅种的葡萄酿的酒,你带回去。”
李治离开前,于马上回望幽静山谷。
黔州万岭谷如世外桃源,但皇帝坐拥天下,却是最不能躲在桃源里的人。
龙朔元年九月,圣驾自黔州返回洛阳。
十一月,圣驾自洛阳返长安。
而圣驾刚返回长安,宫中便有喜讯传出,皇后有孕。
姜沃来到紫宸宫时,严承财将她引到后殿,而非偏殿。
媚娘正倚在床上,手里拿了一卷书在看。
见她进门,媚娘摆摆手,严承财忙退下掩门。
姜沃坐在床边,关切问道:“奉御诊过了?姐姐无事吧。”到底是从洛阳回长安,路上总不比在宫中。连姜沃这个没事的人,连着坐几日的车,都觉得浑身僵硬,何况是有孕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