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序,自是尚书左仆射李勣走在先,余下宰辅按拜相资历再动。但今日,英国公却抬手:“请江夏王、邢国公先行。”
两人都是一怔。
尤其是苏定方,下意识摇头道:“百官按职退朝,我如何能行于英国公前。”
李勣坚持道:“今日乃二位以军功登凌烟之日,诸臣当敬功不敬位。”
“请!”
闻英国公此言,江夏王和苏定方就不再推辞,皆以军中礼与李勣大将军互见。
之后两人便在所有朝臣的注目中,顺着含元殿内铺设的如镜黑石地砖,带着此生圆满的荣耀,走出了殿门。
走入了大唐的春日盛景。
李勣负手站在原地,目送他们出门。
直到两位踏出门槛,他才如往日朝会般,与诸位宰辅颔首致意后,才动步离开了含元殿。
按资历,中书令杜正伦随在后。
姜沃在宰相里资历最浅,自然要等着最后走。
她站在原地,再次打开她系统里的笔记本,记录大将军方才的言行。
这也太会做人了。
这两年在尚书省内,做英国公的副手,实在受益匪浅。
姜沃在系统中奋笔疾书,也不妨碍她一心二用,应付眼前的寒暄——
许敬宗正站在她面前,与她描补方才之事。脸上是诚挚到让人难以生起怀疑的和气笑容:“姜相今日之言,实是敷奏明敏。”然后婉转与她解释下,自己方才可不是抢功,就是听闻此事‘气魄’,不禁动容而起。
直接把自己的抢功,美化成了仗义之举。
许敬宗的文化造诣确实高言辞极动人,神色也很完美,若是不熟知他性情的人,听这一番话只怕就要信了。
姜沃也只含笑听完。
然后带了几分唏嘘道:“多谢许侍中直言。”
她如此这般,许敬宗倒是愣住了。
说来,许敬宗知道,因为李义府的关系,姜相与他一直颇为疏冷,凡事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她对着自己露出了些感喟之意。
许敬宗:……这倒是让我心里更没底了好不好!
而接下来,还没等他继续说话,就听眼前人先截断道:“许侍中深明礼仪,甚通文典。拟定凌烟阁文臣之功时,若有难处,我一定去向许侍中请教。”
许敬宗:这下有底了——‘若有难处再请教他’,就是让他平时离远点别插手呗!
还是被记仇了。
其实都在朝堂为官,彼此争权夺利,许敬宗不介意被人记仇和忌惮。但啥也没捞着就被吏部尚书记仇也太亏了。
许敬宗再次郁闷而去,路过朝堂之上脸色煞白混合着铁青的李敬玄,不由嫌弃加迁怒地看了一眼。
要是没本事,就别惹这事啊!
烦死!
许敬宗这一眼,失魂落魄中的李敬玄并未注意到。
但当姜相走过他身旁,那双如同冷然深泉一般的双目望过来,李敬玄便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往后退了一步。
李敬玄身边的几个御史台朝臣立刻远离了他一点——万一有雷,可别连累到我。
见姜相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走了,李敬玄狂跳的心口才渐渐平静下来——
作为世家之臣,虽然看不惯这位姜相,但此刻李敬玄不得不庆幸,这位姜相执掌吏部,从来是铨衡官员褒贬得当。从未听说过她着意整过哪位朝臣,皆是按吏部定规做事。
那还好,自己接下来只要小心谨慎不犯错,以姜相一贯的行事,应当也不会折腾自己。
而这日漫长的大朝会后,姜沃刚回到尚书省,李勣大将军就要单独寻她谈话。
姜沃随着传话的小吏来到尚书左仆射的独门独户小院中。
说来,姜沃的每一位顶头上司的院落,风格都异。
太史局内两位师父就不说了,只说后来王老尚书与王神玉,那便是两个极端:一个恨不得朴素到像石窟,一个则恨不得雅致似天宫。
到了李勣大将军这里又是一变。
他院中多兵戈之气。
屋内亦然。
姜沃进门,一眼就看到一整面墙上挂着的大唐舆图。与兵部那幅最大的舆图一模一样。
姜沃的目光不由落在上面。
说来,她是从去年起,才对大唐边境线彻底熟谙起来的——去岁泰山封禅,帝诏诸边关防守紧要州府官员不必前往泰山下随行封禅,李勣大将军就带着她与吏部、兵部数位官员,按照此舆图,一个个边境州府厘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