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义琰脸色难看,姜沃倒是没太在意——她以为他是冻的。
而李义琰开口,正好也提起了他贫旧的家宅。
又感慨道:“姜相,其实我族弟后来曾送与我一批木材,只道如今朝上哪怕是七八品的官,都有高宇阔堂。”
“然下官却觉得,官位越高,越该谨慎约束自身,重视德行才好。否则处贵仕却无令德,必受其殃。”
“姜相觉得下官之见如何呢?”
他正说着,正好一阵风刮过,冻的他后半段话都有点结巴起来。
姜沃见李义琰冻的这样,还要哆哆嗦嗦进行一些暗示,还要站在所谓‘道德制高点’上指点一下。
姜沃只有一个看法,也就如实说了。
她真诚道:“李侍郎,朝堂的休沐日还是挺多的——你有空就好好去看看病吧。”
之后就抱着手炉走了。
只留下李义琰在身后,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依旧是冻的,抖的更厉害了。
两日后,紫宸宫宣诏。
此时还在年节假中,故而宣诏的宦官,是至姜宅中宣的姜沃。
来的也是熟人,正是严承财。
姜沃莞尔:“怎么劳动严公公亲自出来了?”严承财也跟着笑道:“请姜相,咱家什么时候都愿意自个儿来。”
两人虽是玩笑,然见严承财亲自出来压车,姜沃便知,是媚娘急着要见她。
紫宸宫中,除媚娘立在窗前外,并无一人。
媚娘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她掌政多年,对情绪的掌控早已炉火纯青,朝臣们很难辨出她真正的喜怒。正如王神玉评价的那般,皇后沉潜刚克。
但姜沃还是能感觉到的——媚娘心情不太好,或者说,很不好。
果然,媚娘冷道:“陛下还在呢,他们竟然先担忧起,你会做长孙无忌来!”
两人依旧在窗下对坐。
媚娘很直接,毫不掩饰她在东宫放了眼睛耳朵这件事:“前日,太子右庶子郝处俊,就你接任尚书左仆射之事,去与弘儿说了半日。”
她们虽未在下棋,但媚娘还是习惯性捏起一枚黑色棋子,在棋盘上敲着。
手下习惯动作能帮媚娘整理思路。
她很快道:“若无意外,元宵后的大朝会,就该任你为尚书左仆射。”所以郝处俊等人才这么急,年刚过完,就得去东宫跟前剖析朝局。
如今军国大事,一委皇后。
而任命宰辅,就是大事,自然是皇后定夺。
东宫一脉也看得出,依着皇后,自然愿意姜相为尚书左仆射,这样才好政令通行,权柄更牢固。
等皇后这道圣旨下了,就来不及了!
只有现在去令太子劝住陛下,才能阻止皇后。
媚娘道:“弘儿或许真会去陛下跟前说这一番话。”
姜沃拈起一枚白棋不语。
就见媚娘忽然将手中那枚黑色棋子,重重拍在棋盘上,再不掩饰内心惊涛骇浪一般的怒意:“他们这是逼着陛下在弘儿与你之间选一个。”
若说从前,皇帝只是觉得,姜沃这个宰相与东宫之间,稍有些误会不合——
但太子若是去皇帝跟前,怀疑姜相要做‘长孙无忌’,那就完全是对立了。
对立的宰相和太子。
皇帝要选哪一个。
“若太子真去回此话。”姜沃见媚娘因方才击案后掌缘都有些发红的手,轻声道:“陛下哪怕心中如明镜,只怕也会选择太子。”
这是皇帝的选择。
与对错无关。
纵观历史就可见,有不少皇帝在觉得继承人仁弱,压不住某些资历深的臣子时,选择都不会是换掉他的亲儿子、亲孙子,而是会选择提前为继承人杀掉这些老臣。
这便是疏不间亲了。
不过……
姜沃抬头对媚娘笑了笑:“因为有姐姐在,陛下倒是无论如何不会杀我。”
说来,她挡在媚娘与东宫之间,而媚娘又何尝不挡在她与皇帝之间呢——
若没有皇后能坐镇朝堂,一个有实权的宰相跟太子十分对立(虽然是太子主动去对立的),皇帝哪怕痛心,估计也得除宰相保太子。
皇帝自己就经历过权臣把持朝政的事情,他当然不愿意见儿子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