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荞麦,原本就是耐旱的作物。
而能在今年长出来的荞麦,那就属于物竞天择的获胜者,或许能生出可遇不可求的更高级别耐旱种。
嘉禾本是沉默寡言之人,但正如吴少卿一般,说起粮米事就停不下来。
听姜沃问起今岁预备的荞麦选种,就从‘每年要分类别收五谷’说到‘如何选色纯饱满的种子’又说到如何在种子要种下前,开出水洮进行水选法,以及使用溲种法使稼耐旱等语。
姜沃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样子,说起育种事饱含热情又充满自信的面庞。
含笑欣然:嘉禾原来也只是掖庭里,被媚娘捡到的小宫女。
媚娘何尝不是她的重生之骰。
而据姜沃所知,嘉禾也在掖庭宫女中开了‘农事科’,如数算科一般,将自己所学教出去。
姜沃刚想到这里,就见嘉禾有点苦恼的正好也提起这件事:“姜侯,可惜现在还没多少人愿意跟我学育种和农事。”
“她们还是更愿意学数算、医道、骑射……”
“毕竟司农寺还不收掖庭宫女做女官,只收些学徒去挑种——愿意学农事的当然少。不像学了那些,宫女们可以考去城建署,可以考去做女医,都是正经的女官。”
嘉禾却明显是干一行爱一行,此时都有点痛心疾首了:“可农事多要紧啊,而且吴寺卿说得对,世上只怕没有比育种得成更令人满足的事了——年复一年,见那种子越来越饱满色亮,打出来的粮食越来越多。”
“姜侯,我觉得那种欢喜,世上没什么比得过!”
姜沃看着嘉禾:是啊,这种欢喜没什么比得过。
她已经看到当年媚娘和她,育种过的许多‘良种’结出来了。
体会到了这种丰收的欢喜。
“不过。”嘉禾的痛心疾首之色,又转为了眼中光亮的期待:“现在天后摄政了!估计很快,司农寺也可以收女官了。”
“毕竟城建署和尚药局都有此先例了,也不差司农寺了啊。”嘉禾的想法还是很朴素的:司农寺又不是朝堂做官,需要背那么些经史子集,这是需要本事和手艺的,背再多书本子,见了五谷都分不出来岂不还是白搭。
当然除了朴素的想法,嘉禾也是跟着媚娘多年,还看到了更深一层:“姜侯,若是今岁天后摄政,能选出上好耐旱的荞麦,以备将来救荒——可见天后福祉,足以安黎民百姓!”
姜沃先颔首,认同方才嘉禾所说的话。
之后又指出——
“嘉禾,你想选人随你学农事,也不必只将目光放在掖庭宫女里。”
嘉禾一怔。
“如你所说,天后已摄政。”姜沃的目光转向坐在远处,正珍惜而小心吃荞麦饭的剃了头的小女孩身上。
“哪怕朝廷已经有预备,也令各地官员传达给百姓,但荒年在前,这样的事情还是不会少。”
而很现实的问题就是,如果百姓需要卖儿卖女,第一选择……还是卖女。
“这些女孩子,大多自小与田垄为伍。”哪怕不读书认字,在农事上的了解,却绝不会比掖庭宫女少,因这本就是她们每天的日子。
虽有男耕女织这个词,但其实大部分农户,无论男女都是一样做活,小孩子也要跟在后面捡麦穗干力所能及的活计。
“姜侯之意。”嘉禾眼睛更亮:“是可以在此荒年前,收养些被卖掉的女孩子?”
“那户籍、还有使费……”嘉禾很快想到了很多现实的问题,比如是‘卖身契’还是‘工契’,这些女孩子的户籍将来如何,以及买下后养在哪里,再有就是资费和管理问题。
嘉禾跟媚娘久了,知道做一件事,从来不是心一动就可以做的。
她已经想到了很多,下意识就要回禀给眼前的姜侯。
然而却见姜侯抬手打断——
“不必告知我了。”
嘉禾微愕。
之后顺着姜侯的眼神看过去。
看到正立在郑国渠畔的安定公主。
嘉禾听到姜侯的声音很安然平静“这件事,还有以后许多事,大脉络报与天后,具体操持事,你便报与安定公主。”
嘉禾肃声答道:“是。”!
分别前夕
姜沃正式离开长安之前的一日,媚娘特意空出了一个下午。
两人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隔着矮榻上的一张四四方方的如意雕花小几,对坐在窗边。
宫人尽数屏退,院中一片安静。
媚娘斜斜倚在一个装满了荞麦壳的枕上,稍微一挪动,便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是曜初送来的。
前日曜初从郑国渠回来后,跟着嘉禾亲自去了一趟司农寺,讨教了许多与荞麦有关的农事。之后还取了些荞麦壳,很快令宫人做了数个靠枕,帝后处,东宫太子处,其余弟妹处都送了一对。
尤其是皇帝处,曜初是自行抱着两个金黄色的靠枕去送的:“女儿去尚药局问过了,荞麦壳可明目、清脑。常枕可透气安神,倒是正对父皇的症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