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后期怎么护着他的太子位置,李治看得很清楚。既如此,他有什么事儿先做在前面让父皇宽慰,彼此无嫌隙,岂不是两全?
故而他真不明白弘儿是怎么想的。
偏生太子不提,他们也不好主动去要,那就变味道了——
别说媚娘是天后摄政,不好主动去要太子府的率卫兵权,就算他这个父皇,也不好直接就伸手,强硬整饬东宫率卫。
正如他做太子时,若是不主动交,父皇肯定不会逼他的。否则会让朝臣们怀疑皇帝猜忌太子。
在皇帝看来,太子若是懂事,能体谅父母的苦心,就该自己提出来啊。
总之,皇帝的郁闷点在于:他做儿子的时候,自认是个好儿子,也很幸运遇上了绝世好爹。结果等他做好爹的时候(在皇帝心里,他还吸取了父皇的经验教训,好爹版本还升级了),却没有遇到跟自己心有灵犀的好儿子!
皇帝多年来,向来是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但偏生在儿女事上,吃亏吃的无话可说。
简直给他委屈坏了。
而媚娘只是静静听着皇帝的不满。
她其实比皇帝更明白弘儿是如何想的——自己这个母后令他闭门读书,又在东宫安排属臣,一定让他很不满吧。
自己摄政后,硬性的命令太子无法违背。
那这种软性的,说不出口的命令,太子如何会主动体贴?
这便是太子无声的抗议。他不信任自己选出来的宰相,不想让自己有机会插手东宫率卫的安排。
也好。
今日听皇帝旧事重提,媚娘神色也没什么波动。
只是很快换过了话题,与皇帝说起另外一事:若是太子大婚姜侯归朝,也算是正式结束了三年巡按生涯。
虽还不知道姜沃已经从海外回来,媚娘却总有种预感,她近期必然会回来。
像从前许多年一样,在风起云涌的乱局之中,总会在她身边。
“姜侯巡按归来,官职如何安排?”
媚娘顿了顿:“陛下若还虑着弘儿……”
皇帝摆手:“罢了。”
他拿起桌上的纸,看到这竹纸,他就不免想起方才曜初说的那番话,更想起年后户部的奏报:检田括户事以来,各道十多万户流民以土地,朝延亦增收百万缗税收。[1]
“姜卿原本就是宰相,若无‘病’,三年前就该任尚书左仆射的。”
“如今巡牧四方,为朝廷行过检田括户事后归朝,若不能再次拜相,反倒是职不如前,岂不令朝中有心为国之人心寒?”
检田括户事带来的国库之丰,是明摆着的。巡按使在其中担着的风险,也是显而易见的——
若没有风险,朝廷何必调兵去江南西道。并且很多朝臣都以为姜侯后来出海,并非去巡察辽东以及属国,而是去低调度日避风头去了。
就她搞出来的这检田括户事,走到哪儿不是世家的仇人啊。
倒是海外没有被她‘祸害’过,还更安全点。
朝臣们都有眼睛,若身冒此险有如此之功,不得赏不得职,反被再次被猜忌闲置……那只怕再有朝臣想出改革之策,都不愿说,更不愿去做了。
春末,天气渐热。
阳光开始从春日喜人的明媚,变成有些令人心烦的过于热烈。
这样的天气,原是不令人喜欢的,然而裴行俭却见王神玉神清气爽,难掩欢欣的进了尚书省——
跟以往进入尚书省,就像进刑部大牢一样不痛快的样子决然不同。
裴行俭也不免笑了。
他得知姜侯即将归朝的消息,亦心情极佳。
何况久旱盼甘霖似的王相了。
果然,就见王神玉甚至还有心情打趣他:“裴相这两年与刘相共事如何?”
什么叫好饭不怕晚啊,王神玉颇有感触:他虽然独自在中书省撑了三年,但让他选择的话,与其跟性情不和的刘仁轨硬搭三年,还不如等到脾气相投的姜沃回来,一起愉快办公。
裴行俭亦笑道:“据飞表奏报,姜侯已入关中,不日可入京。”
之后笑容却稍敛:“只是听闻帝后有意,令太子于城外迎姜侯入朝。”
事关圣意诏令,当然还是中书省的宰相王神玉更清楚些。
他颔首道:“是,天后也已令中书省拟诏。”
两人说完后,正好一阵风刮过,卷来无数尘灰——关中的春末夏初,原就是最容易起浮尘、扬沙、甚至沙尘暴的季节。
两位原本站在院中的宰相,立刻进屋关门关窗。
听到风‘扑扑’打在窗上的声音,王神玉道:“今年又是一场妖风大起。”
裴行俭只是随手拂去方才身上沾染的灰尘,还特别体贴亲手拿了根掸子,把王神玉当成一尊琉璃花瓶一样,轻轻给他掸了一遍灰尘。
然后才道:“是啊,只盼这一场风沙快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