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二凤皇帝也就只给女儿修了修宋国公的府邸,就这样了。
时士族盛赞公主:行匹庶之礼于舅姑,前所未有之孝睦女子。[2]
媚娘又击案道:“是前所未有,何等荒唐!若是因她当年‘沽名钓誉’之举,带累了曜初令月,将来我便从她儿子们身上找补回来!”爵位官职都别想留。
姜沃闻言又从袖中取出了下一张纸:襄城公主的子孙谱。
饶是媚娘在盛怒之中,也不由露出几分笑意。
姜沃这才安慰道:“姐姐也别太担心,襄城公主为长女,如果先帝真的嘉奖她的言行,那么之后所有的公主都该按此例行才对。”
可并没有。
先帝一朝那么多公主,甭管嫡出庶出,除了这位自请‘不建府’的最年长的公主,其余公主全都有自己的府邸。
就连媚娘之前拿来举例的南平公主,哪怕被礼部尚书要求行了‘执笲盥馈之礼’,也还是有自己公主府的,几乎不去王家。
以至于后来王珪病了,二凤皇帝还得专门给女儿下个诏,让公主去探望下公公。[2]
然而媚娘依旧心烦不能释怀。
屋内无人,媚娘甚至点着档子上一句话,前所未有抱怨了起了二凤皇帝:“先帝也是的,既然也不按襄城公主此事为例,何苦要赞一句襄城公主‘雅有礼度’!只怕要有礼官抓住这句话不放!”
姜沃也没多说。她知道,媚娘不过是白抱怨。
媚娘是很清楚的:礼法,是一件神奇的东西。
一个掌权的帝王可以像捏泥人一样,把礼法塑造为自己喜欢的形状。但这块泥巴,可以捏,却谁都不能扔掉它,都只能利用它。
因礼法正是教化天下之法,说白了,也是帝王的御下之法。
这便是“礼乐达,天下习而安之。”
不光是先帝,哪怕是媚娘现在恼火成这样,但在外人面前,也不能公开说襄城公主的‘孝道’是错的。
但她现在,真的很希望,这位襄城公主从来没出现过!
夏日炎炎,姜沃也不想媚娘再上火了,继续温言开解安慰道:“咱们这么想,襄城公主这件事就是一包深埋在土里的隐形火药对不对?”
“虽说此时翻出来,处理起来有些棘手。但总比咱们不知情的时候,忽然爆了来的好。”如今还能跟两位长公主商议一二。
毕竟,要是有礼官以此为例,想动一动公主府,是她们谁都不可能接受的。
姜沃在紫宸宫前殿,‘顺毛’安抚媚娘之时,并不知崔朝刚奉诏到紫宸宫后殿。
皇帝如今,虽对许多朝事不闻不问,但这件事他是很上心的。
因此几乎跟媚娘同时得知了,‘太子令礼官共商公主出降礼仪’事。
崔朝进门的时候,就见皇帝正坐在榻上,手中慢慢对着棋盘自行摆棋子,然后语气平静到有些诡异,与崔朝说了这件事。
崔朝一时无言。
说来,因皇帝视力不好,他们素日下棋的棋盘,比寻常的棋盘大很多。
原本崔朝也没觉得棋盘大有什么不好,直到今日才发现:大棋盘的不好处就是——皇帝陡然将棋盘掀翻于地时,动静特别大。
黑白棋子如冰雹一般‘噼里啪啦’洒落一地,加上硕大棋盘砸在地上的声音。崔朝都不用出门,就可以想象,外面宫人们一定都惊惧极了,应当已经跪了一片。
崔朝倒是没跪,他小心避开地上棋子往前走:“陛下保重……”
皇帝出言打断,问了个崔朝无法回答的问题。
“朕当然要保重,东宫如此,朕敢死吗?!”!
公主的恼火
殿内一时静的针落可闻。
因此那很轻微地叩门声,就显得越发清晰,外面是程望山抖如秋叶的声音:“陛下,可要请尚药局……”
程公公声音戛然而止,是因皇帝顺手又扔了个装棋子的匣子下来,又是哗啦啦一片脆响。
程望山:懂了,这就滚。
殿内再次恢复了一片寂静。
崔朝从地上越发密集的黑白棋子中,找到一条路走到皇帝身边时,只见皇帝如往常一般按着额头,手臂撑在桌上。
桌上已空无一物,人长久不动。
半晌,崔朝听到皇帝忽然轻声念叨了两遍:“朕要想想该怎么办……朕要想想该怎么办……”
皇帝的手从按住额头转为捂住面容。
崔朝忍不住道:“陛下!”
说来,自三年前见姜沃不得不离朝起,崔朝就是最不想替太子说话的人。此番回到长安,皇帝再对他吐露什么关于东宫的烦恼,崔朝都只是保持一个‘温和、劝慰但关于东宫一问三不知,从不点评’的状态。
哪怕皇帝直接问起“你觉得太子在想什么”,崔朝都是一脸微笑,心道,那可真是‘隔行如隔山’,人真的很难想象非同道人的脑回路。
但此时崔朝见皇帝心绪波动成这样,都只得先劝道:“陛下先切勿这样动气,或许东宫只是思虑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