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兄妹如此情分,皇帝想到差点让礼部议‘公主出降礼’,他不免更歉然。
晋阳劝慰道:“皇兄不必如此,这些年我能天南海北的去,能跟着师父学医,都是皇兄宽纵,万事都由着我。”
“皇兄……未有一分辜负过父皇的嘱托。”先帝已然仙逝多年,若是在朝上或是与旁的朝臣提起,皇帝都已然能够自持心境。
但此时兄妹两人对坐,不免想起幼年一同在父皇膝下的岁月,眼圈俱是一红。
皇帝除了眼睛酸涩,更是心酸——
父皇的嘱托他没有辜负,同胞兄长和姊妹们他都照顾的很好(皇帝毫无心理负担的直接遗忘掉魏王李泰),那么,他的继承人,能照顾好他在意的人吗?
他这些日子翻来覆去想了许多事,为未来朝堂之局做了许多新的打算。
可终究实施哪些,他还没有最终定下来。
正好晋阳回来了。
皇帝略摆摆手,程望山就眼明心亮地带着所有宫人都退了下去。
“明达,旁观者清,朕与天后看自家孩子们难免是……只怕不如你们这些做姑母的看得清楚。”
“只是长乐皇姐她们都有子女,许多话不便说。”因诸位公主的子女,各有更玩的来的皇子公主,譬如城阳公主的次子就跟周王李显一起斗鸡被皇帝罚过,新城公主的女儿则打小跟安定常见,如今也常一起办诗会。
所以其余公主对东宫,对诸王,反而不好发表什么意见。
皇帝按了按额头,对晋阳道:“你与我说说这些孩子们吧。”
中书省。
原本该写‘修丧仪事颁行天下’大诏令的王神玉,正在优哉游哉跟姜沃聊天。
虽说朝上,天后是令姜相起‘为母齐衰三年’的诏令。但除了一道简意赅的诏令外,还是得有一封文辞优美引经据典的大诏,颁示于朝,留存于档。
这当然就还是王神玉来写。
不过,因不在帝后跟前,王神玉就很痛快地甩给了下面的侍郎来写,还不是他的直属手下(毕竟他的下属要替他干太多的活)——王神玉是来寻姜沃的时候,看到刘祎之在,就很愉快点道:“那道天后吩咐的大诏,你来写,我来改。”
刘祎之惊喜交加,觉得‘备受领导重用’,立刻认真到虔诚地奋笔疾书起来。
姜沃:……真实在啊。
王神玉边端着自己的杯子喝消暑茶,边跟姜沃闲聊。
聊得就是最近热门话题礼法。
在听到姜沃刻薄了一句:“也不是说古之礼法全然不对,但礼部有些礼官专门干那种‘取其精华,合成糟粕’的事儿。”,把王神玉笑得险些呛到。
笑过后,王神玉把话题引向了他很关注的一件事——
“说来,礼法中确有精华,那‘五十而不仕’,其实就该三省六部好好议一议,敲定个章程。”最好按照周礼定下规制,让他合理合法致仕走人。
姜沃早猜到王神玉会为此而来,笑眯眯取出准备好的两张纸。
“王相,要不说这古之礼法众说纷纭,难有定论呢。”
“周朝之礼,是有一种礼教提及‘五十而不仕’。但还有一种说法啊,是为官者‘七十杖于国,八十杖于朝,九十者,天子欲有问焉,则就其室。”[3]
王神玉脸色骤变。
姜沃笑容愈明亮,按这礼法便是:官员七十可以拄杖在路上行走,八十岁可以拄着拐杖上朝,当然九十岁就可以半退休了——天子有事儿要问,会打发人去家里垂问。
“王相确定要让三省六部议一议‘致仕’问题?”
王神玉起身告辞。
‘选’驸马制度
“王相先别走。”
见王神玉虽依旧保持了风雅,但行动比以往迅捷不少地起身告辞,姜沃忙请他留步。
一来,她还有正经事要跟王神玉商议。
二来……王神玉现在一走,必然又神隐找不到人了。那给刘祎之改大诏的事儿,岂不是落到她身上了?
那可不行,姜沃可不是裴行俭,她已经是成熟的宰相了,是绝不会被人当‘水鬼’替身,拉来干活的。
这大诏是王神玉的公务,人道亲兄弟明算账,多年旧友亦如此。
“我还有事与王相商议。”
王神玉不太情愿坐下来,然后点了点桌子:“那你先把这两张纸收起来吧。”其抗拒之意,好似那狐妖见了符咒一般。
姜沃从善如流,把‘九十岁才半退休’的噩耗,收到了抽屉里。
然后正了正颜色,跟王神玉商议起了正事。
她是请王神玉看一条,有公主有关的新诏令。
“驸马自今起,不得典禁兵。”后面还跟着备注,若在被选为驸马前有任兵事者,亦‘需改任他职’。
王神玉也正了容色。
这看起来像是一道普普通通人事任命诏令。但背后隐藏的含义却很分明:驸马作为外戚群体中的一员,原本也是能干预国朝政事,甚至举足轻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