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父亲对孩子的心,和作为帝王对继承人的心产生矛盾时,当心爱的孩子却不是合格的继承人……皇帝是真的体会到了父皇当年的为难。
“陛下。”
皇帝感觉到媚娘握住他的手,就点点头。
两人走到今日,很多话不用说出口,彼此也俱分明——
皇帝也清楚:急不来的,时间会给他最后的答案。
时间一天天过去,
太子或许会身体康健起来,皇帝甚至还在期盼着,大病过一遭后,弘儿连性子都会改好。
当然,弘儿或许也会病弱到再也不能做一个太子,东宫终究要易储。
又或者,皇帝想起明年就能入朝的幼子李旦:这孩子一直温吞吞的不见优长之处,但却也不见劣迹,入朝历练一下,说不准是个合格的继承人。
再者,太子也成婚两年多了,如果太子妃能有育嫡子,他会珍惜这个‘再来一次’的机会,争取培养出来一个‘好圣孙’。
……
有很多条未知的路在眼前。
未知最折磨人,偏生在这之前,他只有等待。
毕竟,他现在对太子,什么都做不了。
且说起东宫,皇帝不免升起另一重烦闷担忧。他随手拿过媚娘搁在妆台上的团扇,胡乱扇着:“这夏日真恼人,不但朕厌恶夏日,兄长亦然。”
皇帝还记得,多年之前,在黔州的侍卫就回禀过,‘每到夏日,大公子白日里也是从不出门的。’
然而这几年,不光是夏日……俱侍卫回禀,李承乾几乎很少出门了,他总是常日呆在屋中。
是从哪一年开始的呢?
皇帝算了算后就明白了:是从五年前开始的。五年前,兄长五十二岁。而父皇,是五十二岁驾崩的。
皇帝长叹一声。
是夜,姜沃展开一幅卷轴,与陶姑姑同看。
这正是当年阎大师所画。
姜沃与崔朝未行过什么大婚典仪,当年只是置了一宴,遍邀亲友饮了一杯喜酒。
那日来赴宴的友人,各有所赠之礼。
唯有阎立本最特殊,送的是……白条。
阎大师的白条上写着:贺礼乃今日喜宴图一幅,所至佳客皆绘入画中。
姜沃现在看的就是这幅画。
她跟陶姑姑的目光都落在一个女子身上——曾经的太子李承乾之乳母,遂安夫人;后来第一个跟着孙神医学‘产科’的女医,大夫薛则。
姜沃声音很轻,似乎怕惊动了什么:“姑姑今天又去看薛大夫了吗?”
陶枳的语气和神色倒是很平静:“去了,她精神暂且还好。”
姜沃抬眼看向她:“姑姑。”欲言又止。
陶枳反而笑了道:“好孩子,人总要生老病死的。人生七十古来稀,薛则也好,我也好,都已然是高寿之人了。”
她像过去一样,带着姜沃坐到榻前,温声道:“且薛则今日与我说,她做乳母的时候,没有照看好文德皇后交给她的孩子……大公子被送往黔州的时候,又不肯让她随行。薛则那时都想过,直接去地下见文德皇后。”
“还好后来她出宫做了女医。”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教出了很多助产士,救过的难产妇人与孩子,连她自己都算不清了。”
“文德皇后若知,也会欢喜的。”
她也终究要去见她的皇后了。
此世间第一位女产科医师薛则,是在上元三年的中秋前夕过世的。
姜沃与陶枳来到医馆的时候,薛大夫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晋阳公主到的比她们更早。
院中,还站了许多在京中各坊间开医馆的女医。
很多人,都是薛则手把手教出来的。
医馆门口有一株桂树,满树的碎白色花朵。
微风吹过,带来甜甜的桂花香气。
原本有些意识模糊的薛则,清醒了片刻。她声音微弱却清晰:“太子……喜欢吃桂花糕。”
薛则的眼神略微有些涣散,落在晋阳身上:“公主,我的事,别告诉承乾。”
见眼前人点头应允,薛则含笑盍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