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昭抬袖拭泪道,“当日中箭身亡的,本该是老夫啊那飞箭射来之时,本该穿透老夫后背的,是小九突然扑上前,为老夫挡了箭啊”
当日,苗氏将魏王要派三万大军剿灭水家的噩耗传来时,齐春子便罕见地疾言厉色、以师命之名勒令众人,皆要拿出十二分的力气奋力逃出去,绝不可故意留下送死,纵便他死在魏军刀下,纵便小九死在魏军刀下,纵便任何一个师兄弟死在魏军刀下——任何人不得回头返身相救,必须全心全力设法活着离开魏国,水家之道不可灭!
若无师父这番叮嘱,心如死灰的诸昭等人,在小九去世后,是绝无半分生机之意再活下去的,但师命不可违啊。
他们隐居云梦泽这三十年间,一直在暗中收拢新的门人——至于新门人来日肯不肯出山为列国效力,已非他们这些老骨头能左右的,但他们活着时是绝不行的。
郑国离开水家之时,齐春子并未有孙子,也难怪他浑然不知晓此事,但此刻听闻此事亦是悲从中来,老泪纵横哀痛不已。
魏王后来与信陵君握手言和,亲自派人前往赵国将对方接回,重新上演一出兄友弟恭的融融亲情,绝口不提信陵君叛国之名,仿佛他从未猜忌愤恨过对方
信陵君的“公道”姗姗来迟了,可为此遭受无妄之灾的水家数百条人命、与苗氏全族与侍卫数千条人命,他们的公道又在何处?!
明赫伤心地瘪了瘪小嘴,终究还是将泪水逼退回去,干巴巴地安慰道,“老翁,想来,那孩子如今在天上也能过得极好的”
他刚才从父王口中听到的水家覆灭一事,是站在旁观者冷静的角度观看的,但此刻随着诸昭饱含感情与愤怒的语气,系统不知道又悄悄用了什么道具,让他脑中栩栩如生呈现出当时令人窒息的绝望的画面——因为,画面里抱着孩子疾奔那个人,明显就是年轻时候的诸昭,而他怀中的孩子,明赫虽怎么也看不清对方的面目,却忍不住生出强烈的亲近之感。
身临其境跟着他们逃亡一回的明赫,真切地看到了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看到了面目慈祥的齐春子倒在血泊之中,看到了才十多岁的水家弟子被魏军砍成两截,也真切地感受到了他们对师父和师兄弟的担忧、对魏军的恐惧、对魏王的仇恨在这种百感交集的情况下,他实在无法再说出更多苍白的安慰之言。
在他看来,这些经受过严重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老人,能保持今天这番举止,已是心智极其坚韧之人——每个人都有权力保留他们想保留的记忆,也有权力为悲痛的往事而哭泣。
看着或呜咽或嚎哭的师弟们,诸昭倒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又不舍地摸了摸明赫的小脑袋,这才将小家伙轻轻放回地上。
向来行事极稳重的蒙毅,此刻却等明赫一落地,便上前一把抱起自家九公子,好似生怕旁人来抢一般。
诸昭淡淡看了他一眼,这才隆重地朝一直冷眼旁观、并未出手阻拦他的秦王深深一拜,
“老朽此番错将贵公子认作故人,冒犯之处还请秦王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