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听侍郎夫人说令尊在福州做什么小买卖,不知道做的是哪门生意?”
前头的那些话还算客气,这一句多少带了点鄙夷。
温殊色似乎并没听出来,笑着道:“家父和兄长都在福州下海,已有好几年了,今年才留在凤城,谋了一个员外郎的管职。”
员外郎,顾名思义不就是花钱买来的官职。
不用问也知道,必是谢三公子为了自个儿的颜面,替她温家二房买来一份官职。
六娘子捂嘴一笑,“温娘子人在凤城,不知道当年三公子的威风,多少小娘子倾慕着呢,论福气气运,怕是没人能比得过温二娘子了。”
就差明说,她这样的家世,能嫁给谢劭,是她走了狗屎运。
温殊色点头,笑着道:“这个我倒确实不知,不过我瞧着郎君如今也没好到哪儿去,天生一张招蜂脸,若是没成亲,少不得沾花惹草,非得逗上外头的野花儿惦记。”
六娘子一愣,身旁的二公主脸色变了变,抬目看向她。
温殊色脸上的笑意真真切切,一半埋怨,一半得意,一副小娘子娇羞之态,十足的显摆……
心头闷得慌,不想再听她们说话,兴致缺缺地瞥过头。
六娘子见自个儿把人叫过来,不仅没痛快,反过来还添了堵,心头乱了分寸,急功心切,出声问道:“适才我听伯爵府的二奶奶说,二娘子和谢公子的这一桩姻缘,来得实在让人震惊,二娘子原本想嫁的并非是三公子?”
没料到六娘子当场托人下水,一旁伯爵府的二奶奶脸色极为尴尬。这等子事背后说说便罢了,当着面儿揭穿,这不是逼着她与人撕破脸吗。
好在温殊色也没问谁是伯爵府的二奶奶,爽快地兜了底儿,“这事儿怎还传出来了?不过传话的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与郎君早就相识,正瞅这辈子怕是要错过缘分了,谁知在洞房夜与郎君相遇,如今一提起来我和郎君都觉得不可思议,想必到了暮年,也是一桩难忘的回忆……”
本以为她会藏着捏着,如今她这般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在场的人倒没了之前看热闹的心了。
就算是两家临时换了新娘新郎,两人也已经拜堂成了亲,当事人都没说什么,生活得好好的,旁人又有何资格说道。
可六娘子想不通,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轻声道:“谢公子出生书香名门,自来重规矩,即便是错了人,想必也不会说什……”
话还没说完,外面的侍女急急进来禀报:“谢三公子来了。”
杨家六娘子神色一顿,旁边二公主也转过了头,里头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珠帘已经被拂了起来,郎君看着坐在末端的小娘子,脸色沉静,语气极为轻柔,同她伸手道:“娘子,该回了。”
温殊色仰头,也没问他为何会出现,点头起身。
二公主这才反应过来,“谢哥……”
谢劭顿步,没去看她,而是看向了杨家六娘子,“杨家六娘子既如此好奇我与娘子的过往,问我便是。”
六娘子是听了朱家二奶奶的话,才敢把人请过来,没料到谢劭会找上门,如此质问她,想必是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当场被人抓到嚼舌根,是个人脸上也挂不上,双颊绯红,“谢公子误会了,我并非……”
“换亲是我的主意,手段虽不光彩,但与娘子情投意合,事后也有去衙门登记,合理合法,就不劳六娘子再费心拆我姻缘。”
一个刚及笄的小娘子,在自己的生辰宴上,被一个三品指挥使当面斥责拆他姻缘,这要是传出来,她哪里还有脸,怕是一辈子的心结。
面色一时辣红,急得连嘴角都颤了起来。
二公主也没好到哪儿去,谢劭适才进来,别说行礼了,招呼都没给她打。
她清楚他的性子,只要惹了他,他谁的面子都不会给。
恐怕在他心里,自己今夜坐在这儿,便也成了欺负他夫人的一员。
他就如此喜欢她吗,心头着急又难受,很想问问他若是自己和那位温二娘子比呢,可又怕他往后再也不理会自己了。
罢了。
他已经成亲了啊,她问明白了,又能如何呢。
里头沉甸甸的,再也没了兴致,起身欲追出去致歉,身后的雕花窗外突然一道光划过,随后一声“砰——”响,绚丽的光芒点亮了半个夜空。
尚在游魂的六娘子也是一愣,今儿怎还有烟花。
小厮很快进来,笑着同她道:“少东家说,头一回见六娘子没来得及备礼,这烟花便送给六娘子当生辰贺礼。”
六娘子更困惑了,“少东家?”
小厮弯腰,也没再瞒着,“适才进来的温家二娘子,谢指挥的夫人,便是咱们的少东家。”
觅仙楼,东都四大酒楼之一,名声响彻大酆,乃东都高门大户日常光顾的奢侈之地,多少世家贵公子以来此消费而彰显自己的地位。
背后的东家原本乃一位家底殷实的本地富商,因近几年沾上了赌,家产败了个七七八八,听说不久前把酒楼都转了手,新东家是一位外地来的富商,一直没露过面,负责打理的是一位姓文的掌柜,谁能想到会是凤城的温家。
适才在众人眼里,家境落魄,经商为生的温家二爷,居然是这样的大富商。
六娘子的一张脸被跟前的烟花光芒一照,血色退尽,又愣又呆。
二公主也停住了脚步,没再往前,自己堂堂一国公主,今儿竟被人给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丢了面儿不说,怕是连声誉都没了,她一向以平易近人,亲和守礼被人爱戴,父皇也曾拿她来为姐姐妹妹们树立榜样,恨自己今夜怎就如此肤浅庸俗了,眼睛一闭,脑袋都是黑的。
伯爵府朱家的二奶□□一个出声,压着声音恨道:“这温家大夫人,简直把人当猴耍了,口口声声说温家二房不久前被二娘子败了家,连带着把谢家也弄破了产,怎的如今还变出来了这个大个酒楼了,合着她是觉得我伯爵府知道了他温家的财力,会去讨要不成。”
朱家二奶奶今日在场可没少说温家二房之事,知道六娘子邀请温家二娘子来,也是因为自己的那些话,可到头来却发现一切都是假的,连带着六娘子和二公主也一道丢了面儿,她该如何收场……
若是让伯母知道,自己这一趟惹了这么大祸,不知道会如何罚她,心头害怕,赶紧替自己圆场,把矛头都指向了温家大夫人。
一群贵妇,平日里聚在一起嚼舌根,不是说这个便是说那个,二公主悔得不行,恨自己今儿怎就魔怔了,同这些人搅在了一起。
烟花还在半空中绽放,二公主便回头同六娘子辞别,“表妹今日好生享乐,天色晚了,本宫得回了,就不陪表妹了。”
知道自己好心办坏了事儿,六娘子哪里还敢挽留,把人送到了门口,怏怏然回来,好好的生辰搞成了这样,哪里还有好心情享乐,打起精神陪着大伙儿把那一场烟花看完,熬到吃了酒楼呈上来的长寿面,送走了宾客,方才喘回一口气来,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一阵,突然掩面哭泣,“我这是过得什么生辰,怕是要让人记上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