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夫并不想离婚。他对我很好,我不想伤害他的。”
谢舒音看向手中的水杯,热气蒸腾,水面却不起波澜,像是块冻实了的冰。
“我以为他会欣然接受我的提议。可在那之后,我得到的是一个如履薄冰的男人,他变本加厉地对我好,好像有意在忽略这件事,也期望我忽略这件事。他小心翼翼照顾我情绪的样子,让我觉得无所适从。”
赫尔曼皱起眉,提笔在空中虚点了两下,“因为他对你好,所以你想要逃离他?”
谢舒音坦然直视他锐利的锡灰色眼睛,声线平平:“是。”
“……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我能猜一猜原因吗?是否是因为你个人认为,无法预测这份爱的保质期,故而想要在爱意变质之前先行逃避?”
谢舒音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眸中显现出浅淡的茫然。
“我不知道,医生。”
她停顿片刻,轻声道:“如果我能找到原因,我就不会离开他了。”
室内静得只有钢笔和纸张接触的沙沙声。赫尔曼整理了思路,正了正身形严肃道:“谢小姐,您介意我问一些比较私人的问题吗?”
谢舒音微笑摇头,“您请问。”
“谢谢。我希望我的措辞不会让你感到焦虑或是受伤,你在童年时期……是否遭遇过……”
“没有。”
谢舒音又一次平静地摇头。
“好吧。”赫尔曼知道应该适时照顾患者的情感。否认并不一定代表未曾发生,很多时候这只意味着时机不对,或是人为的虚假记忆。人类是最擅长在痛苦之中保护自己以提高存活率的动物。
“请问你与异性的第一次性经历,是在未成年阶段吗?”
这一次,谢舒音不再摇头否认,她凝视着他审视的眼,直言不讳。
“是的医生,那一年我十七岁。”
赫尔曼了然地点点头,神情说不上惊讶。在西方的文化背景里,这很普遍,但在东方,这个年纪可能确实稍早了一些。
他正想继续询问,以便找到破局的线索,可谢舒音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瞳孔一震。
“十七岁,在军训基地,和我的哥哥。”
一连串被截断的短语投掷过来,含义洞心骇耳。赫尔曼双眸豁然睁大,手指扶住鼻梁上悬悬欲坠的眼镜,沉默片刻后道:“谢小姐,这个‘哥哥’和你……有血缘上的,亲密关系吗?”
谢舒音毫不意外于旁人愕然的反应,在捕捉到医生脸上的异样神色之后,眸子狡黠地眨了眨,“有的。”
赫尔曼手指一动,握上桌面上的座机听筒,“谢小姐,您需要法律援助吗?”
谢舒音抿嘴一笑,“不需要,已经过去很久了。”
“……强迫性关系并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失去罪恶的本质。”赫尔曼定定地看着她,眸中似有怜悯,“谢小姐,很抱歉让你想起这些……”
“嗯……呵,”谢舒音不禁掩嘴笑起来,笑声泠泠,像是一串风的轻歌,“你搞错了,赫尔曼医生。”
“什么?”
“我说,你搞错了情况。”谢舒音捧起水杯,浅浅抿了一小口,整个身子松弛地靠进椅背,“强迫性关系是罪恶的。但……是我强迫了他。”
明朗天光从窗中泄入,谢舒音微侧着头,眸底阴影被映得一片亮,清澈得近乎透明。
赫尔曼愣住。
这个年轻的中国女孩——对他来说,她必然还只是个孩子——让他倏地想起安东尼·霍普金斯在《沉默的羔羊》中的表演,一个经典的影视恶魔,优雅型罪犯的代名词。
优雅的外表可以荡涤深埋在灵魂尽头的腐臭吗?
“我用一个可笑的把柄困住了他,让他进退维谷。起码在性上,他必须听命于我。”谢舒音淡淡道。
赫尔曼迟疑着,回翻手记,忽然找到一处要点,他问:“所以,这是你的第一个‘奴隶’?”
他用的词是“sves”。这和谢舒音自己的定义不尽相同。
“不是奴隶。医生,你的归纳和我的理解不太一样。我理解的是,他们并不是作为一个‘人’而被我需要着。”她伸出纤细的指尖,一下,一下,对着虚空比划、勾勒。
“我需要的只是一个部件。恰巧,那部件长在人的身上。”
赫尔曼沉吟片刻,从自己厚厚的手札本上撕下一页递给她,“可以描绘一下,是哪些部件格外吸引你吗?”
谢舒音点点头,在纸上简略地画了起来。
毛茸茸的黑眼睛,还带着学生气的银丝眼镜——她标了个no2。
一整张脸,突出标志为英俊——这位是no3。
一双绿的眼睛——no4也在这里。
四个人,四种印象,她对她性伴侣的认识也就局限于此。
她画完了,将纸递还给他,手腕一转,笔尖如芭蕾舞者的足尖,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
赫尔曼沉着眉头看了半晌,问:“谢小姐,no1的部分,你好像并没有画出来?”
“哦,是这样的,很抱歉医生,”她小幅度地敲了下太阳穴,“no1是我的哥哥。但是我并没有想好如何去表现有关于他的部件……或许我可以用语言表述给您听?”
赫尔曼比了个请便的手势,耐心等待着。
谢舒音指尖捻着那只笔,将它轻轻插回案上的笔帽之内,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她抬眼看向心理医生,嘴角噙着空灵纯洁的笑意,素眉柔目,林中仙子一般静美。
“我想喝他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