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铉徵:“……”
过了一会儿,梅舸将目光转到了柳铉徵的脸上:
“男女之争亘古有之,只不过从前是男人压着女人打,打到女人不能哭不能叫,便可做没有,柳大人不会真以为是陛下撤了些男人、封了些女人,才挑起这争端的吧?一稚童和一壮汉互搏,我给稚童多穿件衣服,这争斗便是因我而起?怎么不说那壮汉连一件衣裳都容不得,委实无耻?”
“若我只是局外之人,更义正辞严之话,我也说得出口。”柳铉徵与梅舸四目相对,“可我不是。那挨打的稚童,是这世上另一个我,我自然要将她护着,惟愿她安稳长大,不挨打不生病。”
梅舸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
世人都觉得女旧臣们得宠的时候争强好胜,她却觉得这些女旧臣最让人讨厌的就是她们瞻前顾后。
被压抑了数十年的渴望和野心,在这些女人的心里变成了些令人生厌的怯懦。
她们向陛下献媚,同世家妥协,对寒门出身的酸儒也笑脸相迎,她们逢迎着男人指缝里漏出来的那点权力还沾沾自喜,她们觉得她们能和男人站在一处已经是胜利。
现在,坐在她对面的柳铉徵又在说什么“安稳”。
哪来的安稳?世家大宅院里当个能笑能生的摆件儿那自然安稳!
“柳中丞,被贬剑南十二年,你都没发现你根本护不住吗?”
柳铉徵抬手,从桌上拈起一片桃花的花瓣:
“梅大人放心,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可要是让我就为此而见那稚童被打,我是不愿、也不能。”
梅舸微微抬起下巴:
“好,既然如此,柳中丞,让你去卸去壮汉拳脚,你可愿意。”
刹那间,柳铉徵的眼眸中锋芒毕现,她看向自己昔日的政敌:
“以何为刀?”
梅舸忽然一笑,她这次的笑和之前不同,有些像窗外飞进来的桃花。
“刀快磨好了。”
她是这般对柳铉徵说的。
“柳中丞,利刃出鞘的那一日,你别忘了你今日是如何应了我的。”
第二日,宰相梅舸在大朝会上启奏,希望陛下能下旨重整天下盐政,各地盐铁转运使应该给朝廷送来更多银子。
有盐政这个钱袋子在前面,群臣暂时忘了之前的纷扰。
远在原平的孟月池收到消息,又看向这个月盐场交来的账簿。
盐价又要涨了。
“大人,要是咱们平卢的盐价还不涨,从平卢往外偷运盐的私盐贩子真的要杀不尽了。”
“涨价。”
孟月池叹了口气,对账上要多出来的钱感到无奈。
“跟卢龙那边打个招呼,咱们今年多要些铁,多造些铁农具。”
“是。”
“还有各地的水井沟渠,多查看下,该修的修。”
这一年夏秋,洪水席卷整个中原,平卢所辖兖州青州亦不能幸免。
二十八岁的孟月池带着五万平卢军走上了堤坝扛沙袋,弯下了腰杆凿沟渠,接着便是帮着百姓们耕田补种,终于使兖州青州两地这一年的粮产未曾受损过甚。
玉衡二十九年,大旱,中原七月无雨。
姑娘请披黄袍(二十九)
“黄土道上枯树下,扶车尽是卖儿娘。”
前一年已经是饿殍满地,这一年又是旱火烧天,没了指望的百姓们弃田抛地,离开了家成了流民,朝廷下令禁止百姓抛荒,责令各地赈灾。
可这旨意在天灾的面前却像是挥动着木刀木剑的小孩子。
不说那等任由世家大族和官吏侵占土地的州府,像许州张乘这样的能吏前一年为了赈灾也已经消耗了府库存粮,又哪能变出更多的粮食?
逃荒的人又能逃去哪里呢?南下入江南、西南去泯州,与平卢相近的各州县早就知道平卢百姓的日子过得比他们好,自然首选了平卢。
和其他地方一样,平卢各州县对这些流民严阵以待。
看着高高的城墙,流民们只能求着、跪着、盼着能得了谁的善心被赏下一碗稀稀的粟米汤来。
站在城墙上,戍守此城的副将看着城下的纷乱,脸上并无表情。
“府衙那边来信,说赈济的粮食已经备好了。”
“不着急。”副将抬手,拦住了要去传话开门的士卒。
“刘副将,城中不是定下了一天赈济一顿?”
被称作刘副将的女人点了点头:“我知道此事,只是让你稍等,没说不赈济。”
传话的女子抿了抿嘴,看着城墙下凄苦可怜的百姓她根本等不下去。
“刘副将,咱们早点儿把粮食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