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侍在旁的总管太监此刻光是旁听着就已是冷汗涔涔,先前陛下看了虞相的奏折就已是火冒三丈,褚编撰来的时机不凑巧,听陛下这声音,显然是怒上加怒,这位新晋的状元郎只怕是要遭殃喽。
总管太监在心里呜呼哀哉,不想被殃及池鱼,连头都往下又埋了几分,下巴都贴到了脖子,只盼着谁也看不见他才好。
褚晏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动,这件事情,他上辈子初入翰林院没有参与,这辈子,他也大可按照上一世的轨迹避开,但是,他既然来了,再加上他身份敏感,自然是做好了要表态的准备。
反对是死路,但与之相反的,却是一条生路,一条……极有可能扶摇直上的生路。
这么多年,他也算是看清虞秋秋的真面目了,顺着她是死,逆着她估计下场也好不到哪去,横竖都是死,无非是个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
既如此,那他何不自己选个死法?
虞秋秋不是想要在他登到最高处时给他致命一击么,那便如她所愿好了。
他要在临死的时候,告诉虞秋秋自己能够听到她的心声。
生前,他在虞秋秋心里占据不了半点位置,死后,他要让她追悔莫及,余生都活在悔恨中!
褚晏抬首,心如死灰,无所畏惧。
只听他出言道:“臣认为——”
“臣认为, 开凿运河乃是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
晟帝预设了他的回答,早已经做好了发威的准备,怒气已然是箭在弦上, 正要射出,却猛地眼皮一跳。
他说什么?
晟帝看向褚晏。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晟帝的眼神逐渐发亮, 这句话当真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这可不就是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么!这是他的江山,他难道还能害了百姓不成?一旦运河建成,那可不就是国利民的大好事儿么,到时候水路直通江南, 假以时日, 沿途不知会多富庶。
也就是虞青山那老古董,事事瞻前顾后, 先前他只不过是召了几位重臣,小范围地讨论了一下, 谁料, 之后竟是接连收到了好几张奏折, 翻来覆去在劝他打消这想法, 看得他很是窝火。
说什么劳民伤财, 再遇上天灾很容易引来群狼环伺, 要他三思……他的大雍如今分明就是太平得很, 连年丰收, 天都在保佑他大雍,哪里就像虞青山说的这般脆弱了?
到时候运河一接通, 几年也就缓过来了,就算前期劳民伤财, 那又能伤到哪去?
只待运河建成,便能利好后世千千万万的子民, 何乐而不为?
他这是在为后世计长远谋福祉,虞青山那眼睛只能看到面前这方寸之地的明白什么!
那些个说辞,分明就是在咒他大雍!咒他会做亡国之君!
想起刚才被他扔掉奏疏上写的话,晟帝那是又起了一肚子火。
还说什么要他三思,依他看,最应该多动脑开智的就是虞青山!
他这根本就不是一拍脑门冒出来的想法,他是了解过的,前期的投入虽然的确会大一些,国库会出现暂时的捉襟见肘,但那总归只是暂时的,待来年的赋税征收上来,也就没那么紧巴了。
就这,他还没上朝上去说,虞青山就已然是跳脚跳得三丈高了,他要是说了,怕不是要当朝给他来个死谏?
连日里尽是些泼冷水的,今儿突然来了个和他英雄所见略同的,晟帝舒了口淤气,这会儿看褚晏竟是越发地顺眼了起来,他微微点了点头,不愧是他钦点的状元,和那等思想迂腐守旧的老臣就是不一样。
“来人,赐座。”晟帝吩咐道。
难得碰见个和他意见一致的,他要与人详谈一番。
“你再具体说说,你认为这利千秋都利在了哪?”
晟帝心情愉悦,嘬了一口茶,人的寿命有尽头,可那运河一旦建成,却是会世世代代都在那里,子孙后代都将会受到他的福泽,到时候,人们只要一看到那条河,就会想起他,如此,他虽不能比肩开国之君,却也是个盛世的奠基者了。
想到这,晟帝看向褚晏的目光都不由得带上了些鼓励的意味:多说点,朕爱听。
褚晏嘴角抽了抽,陛下还是这么喜欢听人拍马屁……
前世陛下就是个好高骛远的,即便因着私人恩怨,褚晏对虞青山多多少少有些怨气,但也不得不承认,虞青山的所作所为,从大局来看是对的。
运河一旦建成,当然是项有利于后世的伟大工程,可也正是因为其规模大,在短时间内完成,对于一个王朝来说,负担太重。
真若是为民着想,那便应当放下急功近利之心,一代人接一代人地徐徐而图之,而不是急于求成,在短时间内,给江山社稷压上这顶不可承受的重担。
须知,狗被逼急了还会跳墙,百姓也不是什么面人,真被逼急活不下去了,横竖都是一死,官逼民反,也只是一念之间。
但显然,眼前这位急于建功彪炳史册的帝王没有这样的耐心。
褚晏看向晟帝,许是在虞青山那里接连受挫,他现在急需要一个人来肯定他,而他现在,就是被选中的那个人。
他知道,只要顺着陛下的意思,假日时日,他便能很轻易地到达前世的位置,又或者,取虞青山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纵使局面分析得已然清晰明了,他也明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却还是犹豫了。
真的要这样吗?
心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问他。
褚晏搭在腿上的手,指尖蜷缩,在衣袍上划出了几道痕迹。
“无事,你放心说便是,不必拘谨。”怕褚晏被自己先前的态度吓到,晟帝又特意鼓励了他一下。
褚晏指尖陷入掌心,他到底在犹豫些什么?终是下定决心,他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