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张饶之的声音。
随着‘他’一说话,姚守宁的回忆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场应天书局。
张饶之的音容笑貌出现在她脑海里,她的意识刹时被模糊,现实与虚幻的间隔被擦除,她遗忘了此时自己身在何地,遗忘了自己这会儿面临大敌,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张祖祖来拜访自己了。
她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开门,但在起身的刹那,双手被左右两侧的苏妙真与姚婉宁同时掐住。
细微的疼痛唤醒了她挣扎着想要清醒的本能意识,那片刻之间,心智占据上风,回忆迅速回笼——她与姚婉宁几人夜出,遇到妖邪阻路,狐王索命。
姚守宁清醒回神,见自己不知何时起身,已经快走到了树荫边沿,而姚婉宁与苏妙真紧紧拖拽住她的手,吃力的想将她往树根下拖。
“守宁——”
见她清醒,两人大松了口气。
姚守宁也后怕异常,喘着粗气任由两个姐姐拖着她坐回原处。
“好厉害的幻术……”
她倒回树根之下,背靠树杆,单手拍胸:
“此幻术对于拥有这人记忆的人来说,简直杀伤力太强了,且防不胜防。”
她曾见过张饶之,便不知不觉间着道,竟半点儿没有生出怀疑之处,若不是姚婉宁与苏妙真两人拉住了她,她要真贸然将门打开,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而她仅只与张饶之见过一面,便受蛊惑如此严重,可想而知,当年曾追随张饶之膝下,曾与张饶之学习,且与张饶之感情深厚的柳并舟此时承受的压力有多大。
柳并舟的定力深厚,可见一斑!
“守宁,你没事吧?”
苏妙真擦了擦额头的虚汗,担忧的问了一声:
“刚刚可把我吓坏了。”
“没事。”姚守宁摇了摇头,有些歉疚的回了表姐一句:
“这狐王心幻之术太厉害,我在当年的应天书局上见过张祖祖,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便入了幻境之中,险些做出大事,幸亏两个姐姐救我。”
她若一出树影,恐怕便要再入狐王另一层幻境,到时陷入双重幻境,受困于影子,心神便再难挣脱。
她摇了摇头,担忧的看向外祖父。
却见柳并舟似是放任自己的思绪陷入了回忆里,纵观他的一生,虽说修成大儒,但此后的几十年隐居南昭,一生名声不显,平生所学始终未能一鸣惊人,而被天下人得知,对于柳并舟来说,这不得不算是一生遗憾了。
而他毕生最得意之时,想必是年少的时候。
他出身书香门第,少时天姿不凡,被张饶之收入门下。
年轻时娶妻娶贤,生了两个女儿,自己春风得意,应该正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候——他的未来有无限可能,未来满身所学,货与帝王家,出入庙堂,凭他大儒身份,将来封爵封勋,也未偿不可。
狐王洞悉人心,想必在梦中给予了柳并舟一场美梦。
梦里的他应当是春风得意,兴许发展与现实是截然不同。
姚守宁想到这里,面露担忧。
但柳并舟虽说欢喜,却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他的神情从开始的欢喜,再到后来的焦躁,逐渐变得忧郁、失落,继而化为悲伤,两滴泪珠从眼角滑落。
良久之后,张饶之的呼唤声逐渐变得不耐烦,开始疯狂的冲撞大门,柳并舟一动不动。
他的梦境好像正到关键时刻,脸上神情开始恐慌,亦变得有些癫狂,双手亦开始挥舞。
徐相宜见此情景,有些担忧,正欲去碰他,却在抬手的刹那被周荣英抓住:
“别动。”
周荣英的脸上露出谨慎之色:
“此时的柳先生想必已经入梦,不要轻易动他。”
狐王的心幻之术厉害非凡,可在梦中杀人于无形。
但到了柳并舟这样的修为,若能熬过这一劫,便如黄梁一梦,在梦中渡过了另一个人生,以修行的话来说:便是如神仙下凡历劫,经历人生之苦。
这样的体验许多人求之不得,他一旦度过此劫,心境修为增加,实力将会更上一层楼。
徐相宜半信半疑,放下了手。
“柳并舟,开门!”
张饶之的声音越发严厉,几乎令梦境中的柳并舟浑身颤抖。
在他的梦境里,他没有早年丧妻,夫妻恩爱,一双女儿被妻子教养得温和有礼,长女与姚翝一见钟情,生下一子两女,姚婉宁身体健康,成年之后与意中人情投意合;
而次女小时身体虽弱,但后来幸亏得遇名医,将身体调理健康,嫁与苏文房,而苏文房一生仕途顺利,皇帝贤明,重用能臣,小柳氏夫妻恩爱,一双女子也乖巧出色极了。
柳并舟自己则是春风得意,年少科考,三元及第,最终修为大儒,与张饶之师徒之名为天下传颂。
两人都为大儒,朝中他位列重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民众请命,大肆改革大庆弊端,天下百姓对他爱戴极了。
可惜美梦到此之时,因他并没有受惑而开始生变。
梦中皇帝猝死,幼帝登基,他把持朝政不放,功高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