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寒气森森,只有石壁上的油灯发出幽暗的光亮。
殷月离靠在座椅上,觉得自己该分出些心神,收敛起那些已然在失控边缘的黑影。
却只能盯着柳遥身上的嫁衣微微发愣,分毫也移不开视线。
柳遥面容清秀,眉眼温润,平日其实很少穿艳丽的衣服。如今穿着大红的嫁衣,又重叠上记忆里那一幅画面,仿佛更显明艳。
殷月离还在出神,就感觉对方凑近拉了拉自己的袖口,颊边漾起浅浅的酒窝,语气软软道。
“哪有夫妻是一直吵架的,有什么事情可以慢慢说,你别不理我。”
殷月离屏住呼吸,感觉脚下的石室已经开始震动了,连忙扯回思绪,不让黑影扑到眼前人的身上。
“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柳遥抖了下,努力不让自己显得畏缩,“我们和好吧,之前的事情我都可以解释,或者暂时不和好也没关系,我们先一起吃顿饭行吗?”
“想要和好?”阴影涌动,几乎凝成实质,殷月离不敢贸然靠近,只能隔着段距离与他对视。
语气却冰冷道,“解除了祭品身份,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像过去一样包容你。”
柳遥思考了片刻,小声提议道,“既然解除了,那就再恢复过来好了,这应该不难吧。”
明明胆量比兔子还小,却敢主动提议成为邪神的祭品,殷月离简直不知该说他什么才好了。
只是可惜,正如方才所说,失去原本用于安抚的祭品,对祂而言的确影响巨大。
邪神并不拥有人性,祂能处于如今的状态,不过是因为一次心血来潮的尝试。
这一次尝试让祂收获了不完整的人性,却也因此被封于止戈山上整整二十余年。
刚从沉睡中醒来,祂的大部分意识都还处于混沌之中,祂在半梦半醒间与柳遥相遇,并在对方面前成为拥有人性的那一部分自己。
在和柳遥相处的那段时日,殷月离常常有种自己已然变成一个「人」的错觉,祂仿佛真的成了那个早已死去的凡人皇子,沉默寡言,温柔体贴,和愿意包容祂所有身份的夫郎过平淡安稳的日子。
不过这些在对方祭品身
份解除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打破了。
力量逐渐恢复,不完整的人性褪去,祂又成了那个藏于阴影中的神明,立于神国之上,俯瞰如蝼蚁般的芸芸众生。
神明的那一部分祂想要将柳遥拖进黑暗,困入牢笼,彻底成为祂掌心的藏品。
而仅存的人性却想将柳遥从危险中推远,去过正常人的生活。
或许逃开才是对的。
殷月离想,等祂的状态再平稳些,祂会将柳遥送到远一些的城镇去,远离祂所有能触及到的地方。
然而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劝退柳遥,让对方不要再进行危险的尝试。
“恢复祭品身份……那你有没有想过,和我在一起之后,若是未来有了孩子该怎么办。”
“那个孩子也会同我一样,一生都只能活在黑暗,人不人,鬼不鬼,永远也无法站在阳光之下。”
柳遥没有出声,只是捏住衣袖,下意识露出少许恐惧。
殷月离望了他一眼,心底轻叹口气,朝旁边的邵蒙道:“带回去,不许再让他过来。”
邵蒙没有办法,只能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越过几条地道,再次被抬回到有壁画的那个房间,柳遥终于缓过神来,站起来敲面前的铁栏。
“不对,差点被他绕进去了,月离不是邪神吗。按理来说不会那么容易就有孩子吧?”
“是不会,”笼子外的邵蒙无奈道,“所以主子方才应当只是故意吓唬您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您知难而退。”
柳遥气得脸颊都鼓起来了。
邵蒙摇了摇头,试图让他稍安勿躁,“柳公子,主子如今还在气头上,这样过去。无论几次都只会是一样的结果,不如稍缓些时日,等祂气消了之后再做打算。”
柳遥沉默半晌,轻轻摇头,“不行,我舅舅临走前说过,如果治病顺利的话,说不定年后就能回来,还有茶坊那边,我不想让徐伯和舅舅他们担心。”
邵蒙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只能叹了口气,“公子先歇歇吧,小人去给您拿些茶水过来。”
其实不只是徐伯和舅舅那边。
柳遥托着下巴坐在笼子里面,脑中一团乱麻,直到邵蒙回来才稍稍抬起头来。
“你有没有觉得,月离最近的状态有些不对。”
邵蒙一愣,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就是,”柳遥眉心拧成一团,也不知该怎么形容,“气势比原来更吓人,周围的黑暗很浓,好像藏着什么特别可怕的东西,要将他一起拖进里面似的。”
邵蒙眉心也跟着皱了起来,想了片刻道:“不会,那些黑影原本就是主子力量的一部分,不会反过来伤害祂,至于为什么气势忽然变强。”
“也许是因为,主子之前一直在沉睡,眼下苏醒过来,所以力量也在跟着慢慢恢复。”
不过这些都只是猜测。
邵蒙见过作为皇子和将军的殷月离,却并没有见过作为神明的对方,不清楚那时的殷月离究竟是何种模样。
只是……邵蒙这两日也发觉自家主子变得有些古怪,就像柳遥说的,身周气势恐怖了许多,偶尔甚至连他也不敢靠近,更不用提陵墓里的其余士兵。
“那个叫穆臣的苦修士现在还活着吗?”柳遥将茶盏放到一边,忽然开口道,“我觉得他应该知道些什么,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一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