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望向倒流而上的奈河,神色间,带着些许怀念:“你知道的,仙神之战打了许久,人神横空出世,带领仙人,赢得了战争,而后神族殒落,人族兴盛……”莫离看了眼牧随,“算算时间,你是从那时候就开始在人间冰湖沉睡吧?从那时到你清醒,得有好几千年吧……”
“嗯。”
“那你是应该挺恨人的。”莫离点点头,又道,“但我不同……
“我本是半妖之身,我父亲是魇妖,母亲是修仙之人。从小我就听了许多人的故事,人的坚韧、拼搏。在我阿娘的口中,打了数千年的仙神之战,是一场对神明的反抗,人神是人族的英雄,是修仙者的精神图腾。只是在我出生的时候,世上便只有人神的传说,不见人神的踪迹了。所以……你知道,当我第一次见到她,我有多震撼。”
“我看着她杀了一只吃人的大妖,然后莽莽撞撞的就冲过去了,我竟然跟她说,想去做她的侍奉童子……”说到这里,莫离自己都笑了,“可那时我的容貌与现在也相差无几了,早就过了做童子的年纪。可她没有直接拒绝我,她想了想说,让我试试。”
牧随听着觉得荒谬,但也没有打断他。
配着羊吃草的声音,莫离继续道:
“我跟着她走了好些年,我开始逐渐认识这个人神,我知道了上天给她的命数——‘人成神,万物灭’,我看看到她在宿命指引下,变得冷漠。
“她时常告诉我,人间大的仙门又如何吞并了小的仙门,有大能出世,又如何抢夺他人法宝灵器。山林间的灵兽灵草越来越少,因为修仙的人将天地灵气毫无节制的滥用。”
“她想阻止,却杀了一个,又见两三个,然后她开始想,之前神明要毁掉所有人,难道是对的吗?”莫离声音不由沉凝下来,“而当她第一次出现这个想法时,这世上的第一只冥怪就出现了。因她而生的由戾气凝聚的怪物。”
牧随想到了雪镜崖上,他去寻冰封的孟如寄时,那山崖上的怪物。那些是人神操控的怪物。
“她控制了冥怪将它丢去了广袤的神域。莫矣觉得,她好像要不可抑制的走向宿命的终曲了。而那时的她,还并不想杀掉所有人。所以为了鼓励她,我跟她打赌,我说,我一定会对抗自己的命运,只要我做到了,那她也一定能做到。或许从那时起,我们才成为了真正的朋友。”莫离微笑道,“我给她造了一个梦……”
“成了无留之地。她还给了你内丹,让你以后,杀了她。”牧随看了眼莫离,“这个你上次说了。”
“是当她走到‘灭万物’那一步时,再杀她。”莫离撇嘴:“人老了,总喜欢念叨一些讲过的话,多担待。”
牧随转了目光。
莫离想了想又道:“不过算算时间,你在仙神之战末尾时陷入沉睡,那你到现在,年纪少说也有五千岁了,你才是真正的老人家啊。我家小孟吃亏了。”
牧随便又将无语的目光转到了莫离身上:“你这张嘴,不想要,我帮你缝。”
“可别呀。”莫离便笑眯眯的掩着唇,身体仰了仰:“我重点还没说完呢。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很可惜也很后悔,在人神回神域之前,我没能让她有更多好的回忆。若有……她或许会晚一天,甚至哪怕只晚一刻走上这既定的命运……”
“有什么用呢?”
“她会多快乐一天或者一刻。”
牧随沉默不语。
“我家小孟,现在或许就是在做这件事。”莫离盯着牧随道,“千山君,不要对我们小孟一直那么推拒嘛。如果你像人神一样坚定,一定会灭世,那在你亲手创造的末世来临前,欢愉几刻,何尝不可?”
牧随站起了身,将已经吃得懒洋洋的羊拽了一下,羊温顺的跟着他的力道走来,牧随瞥了莫离一眼:“我是迷途者,但你们也不要以为男女之情、世俗之谊变能够改我目的。我不需要欢愉。”
看牧随要往回走,莫离也不急,就趴在地上,翘着脚对他喊:“但我家小孟怎么办啊,若她是真想用我的‘馊主意’,那她一定是喜欢上你了!你岂不是要辜负她的心意了?”
牧随没回头,带着温顺的羊一直向前走,走入了迷雾深处。
“我注定会辜负。”
孟如寄抱着手,站在羊圈门口。
今天她的羊吃草的时候,她比羊还忙,急吼吼的将周围的草都割了,全部喂到了羊的嘴边,就差给它插根管子往胃里送了。
把羊塞饱了,她又急吼吼的回到羊圈,羊圈里,只有叶川在给羊梳毛。
牧随的羊还没回来,这很好,孟如寄很满意,然后她就开始抱着手等,打算使一招守株待兔。
正适时林夫人来了,看着孟如寄已经回来,便在自己的木板上给孟如寄记下了一分。
而此时孟如寄根本没有看林夫人,林夫人觉得她这气呼呼的表情有些好笑,便问她:“孟姑娘与千山君这夫妻做得奇怪。”
孟如寄摇头:“驭夫之术没学好,林夫人见笑了。”言罢,孟如寄忽然看向林夫人,眼睛亮了亮,“林夫人您见多识广,也是过来人,要不给我传授几招?”
“我?”林夫人觉得好笑,“情爱一事我也并不通透,当初,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于是便寻了当时世上最厉害的一名修仙者与他双修,孩子诞下后,我便一心放在孩子身上,对情爱并无怀念。”
“那……那名修仙者呢?”
“修行者本清心,他也只是需我助他突破修为而已,事成之后,我们再无瓜葛。”
“……倒是……各取所需。”孟如寄想了想,又问,“那孩子呢?”
“是个女孩,修行的天赋过人。”林夫人谈及此,眸光也不由变得柔和下来,“我教她,她便学,学得也很快,修为很高……只是……现在想想,有些后悔”
孟如寄想让林夫人再多说些,但还没等她开口呢,旁边一直在安安静静帮羊梳毛的叶川却忽然插了句嘴:“时间不会倒流,林夫人后悔有何用?”
孟如寄心觉奇怪,打量了叶川一眼,叶川却只是梳着羊毛,就好似真是闲聊时搭了一句闲话。
林夫人也看了叶川一眼,倒是没有追究,只点点头:“你说得对,都是过去的事了。”言罢,她又望向孟如寄,“孟姑娘,近来你与这羊相处如何?”
“很好啊,它很温顺。”孟如寄摸了摸羊脑袋,“我跟它处得不错。”
“嗯。”林夫人应了声,便又道,“那今日就杀了它吧。我想吃羊肉了。”
孟如寄霎时愣住。
却见林夫人神色淡漠,好似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杀了这羊,是任务。”
肠胃里,泛出了异样的痒,好似回到了饮下咒毒的那日。
孟如寄知道这不是玩笑,是她的命令。
她看着林夫人,林夫人也望着她,四目相接,孟如寄笑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