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动
万岁之声, 山呼海啸。
云舟在高台之上,被萧铮拥在怀里,看着高台之下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臣服身影, 那一刻她忽然间明白,她的父皇为何看起来总是那样遥远疏离。
小的时候,她在宫宴后排的角落偷偷遥望她的父亲, 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父亲与儿子说话时, 嘴角虽勾出微笑, 笑意不达眼底。
她感受到一种异样的冷漠,仿佛御座上的那个人与这个世间都是格格不入的。
可是她明明听当时还在世的皇后娘娘说过,父皇年轻些的时候, 不是这样的, 刚登基时候的他得到第一个孩子景阳公主的时候还是很喜欢的, 曾亲自抱着她在御花园游湖,那种还能称得上慈父的样子, 像云舟这样晚生的孩子是没见过的,也想象不到。
魏帝是逐渐变成后来那个样子的, 先是从人变成了神, 而后又变成了鬼。
现在云舟从萧铮的视角看着底下这上万的将士, 有些明白了。
帝王身上那种高高在上的冰冷, 就是这样在一浪一浪的呼声之中, 在一次一次对其他人的生杀予夺之中被沉淀出来的。
而鲜活的肉身和灵魂, 也最终被封禁在冰冷的王座上, 那是一种献祭, 是无上王权的代价。
云舟心中, 忽然莫名地升起一种悲戚之感。
她不由得向后靠了靠, 靠在背后之人那身穿铁甲的胸膛上, 感受到身后之人在她头顶吐纳温热的呼吸。
还好,不管以后他会不会变,起码现在萧铮还是温暖的。
巡视过后,晚上是在围场的最后一场大宴,萧铮犒赏将士,满围场都是熏烤牛羊肉和美酒的香气。
小钗在帐中收拾东西,她十分宝贝的把那件玉甲妥善叠好收了,念道:“这东西可是立了奇功。”
云舟道:“也没有用上,怎么是奇功?”
小钗反驳道:“怎么不算?若没有这玉甲做底气,公主哪能决定以身诱敌?你若不去,陛下怎么抓住这次机会逼北燕那些臭老头们推举您做皇后呀?”
云舟打量小钗:“你这小脑袋是越来越好使了。”
小钗得了夸奖,得意道:“我自然得长进些,不然怎么在凤梧宫伺候皇后娘娘啊。”
云舟笑了,她想了想道:“这玉甲是薛尚宫劝我带来的,实是她的功劳。”
小钗点头:“这回回去,公主可以和陛下提提,薛尚宫应该可做渭宫总领尚宫了。”
云舟点头:“我正有此意。”
第二日皇帝起驾回程,返程一路平顺,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在正式到达胤都的前日,云舟收到了李相着人送出来的消息。
李相收到乌鹊营送出来的信,立刻查了一遍府邸中的家丁仆妇,用了一个引蛇出洞之计,抓住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厮,一审发现竟是冕图王安插进来的细作,那细作招认,自己曾将上次李相往南兹所送之信熟记誊写给了宫中的青茵郡主。
云舟眉头蹙着,自语道:“怪不得太后铁了心要杀我,想是因为知道我试图联系南兹,以为我想与我兄长的势力勾结,于陛下有害。”
她立刻撩开车帘,吩咐道:“我要见陛下。”
她要见皇帝,随车的人立刻通传给徐勿,云舟坐在车中等信,可不一会,车帘一挑,萧铮竟亲自过来了。
“外头刮北风呢,你别下去折腾了,我过来和你说话。”
小钗下车去,给他二人密谈的空间。
云舟简略的将此事告知萧铮,说到重点:“我特意嘱咐过李相转达我阿娘,让我阿娘远离我的兄长,且与我来往书信只述日常,不论政事,以免横生枝节,但想来,那细作誊写的真实内容没有被太后知道,不然即便不信任我,也还不至于冒着风险痛下杀手,应该是青茵郡主在中间做了隐瞒。”
萧铮听着云舟的话,犹豫了一会,想要开口说什么,听云舟先说道:“我知道,这件事不好真的牵扯出太后来,论公冕图王回了北燕,北燕派已经元气大伤,若大胤初年就出一场大案,搞得朝堂势力失衡,对谁来说都不是好事,论私,太后是你的母亲,此回行事虽狠了些,毕竟是为了你,做儿子的处置母亲,以后还怎么向天下人讲仁孝,至于冕图青茵,借刀杀人毕竟是借,罪不至死,你把她从皇宫打发出去也就是了。”
云舟这番话,道尽了萧铮的为难,她主动用先退一步的方式来解决他方方面面的处境和难题。
萧铮望着眼前这个过分懂事的少女,心疼极了,甚至自己都开始替她委屈起来。
他抱住云舟,几乎是叹息道:“谢谢你的体谅。”
其实云舟也不是出于绝对的善良和大度来做出这种让步,而是都已经注定了的事情,如果她非要闹个明白,萧铮为她将北燕派的脸面都撕尽,最后他们之间也会埋下怨怼的种子,爱情的根基不够稳定,她不能让他的心中留下以后隔阂的隐患。
此次之后,太后应该不会再对她动手了,至于一些小打小闹的针对,要做皇后就得承受得住那凤冠的重量,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而且萧铮一个皇帝,为了她身负箭伤,她也瞧得见他的真心……
此事后来史书里不轻不重地记了这么一笔:
太宗元年,御驾由皇家围场回都城途中,皇帝于马车中下口谕,命传宁和宫。
帝命冕图郡主受五十杖刑后押解离城,至北燕鸿雁寺带发修行,终生替大胤祈福,无召不得出。
那令传下去,云舟在马车中静默。
虽然青茵视她为敌,对她欲除之而后快,但萧铮处置了她,云舟也并没有什么高兴的情绪,那样一个美貌聪敏的女子,一辈子锁于寺庙之中,不是不令人惋惜。
但青茵欺瞒太后,挑唆皇帝的亲眷内斗,以至于皇帝受伤,本是死罪,如今放她一条生路已经是天恩,所以云舟也不多说什么,不去干涉萧铮的决定。
倒是萧铮,传令之后注意力都转到云舟身上,只听他道:“以后联系你阿娘还是我来替你传信吧。”
云舟抠着手指:“我只太想我阿娘,没想到传个信引发了这样的事端,我从小在宫中学绣花,也未曾涉足过权谋,思虑不周。”
她说着抬起头,看着萧铮,语气别有一番娇柔:“陛下就不要怪我吧……”
这带着微微撒娇般一句,令萧铮的心柔如棉絮,他搂着她道:“谁人行事能永远滴水不漏?是因为有人盯着你,等着抓你的错处才会如此,不是你的错,以后也无需事事如履薄冰的。”
见萧铮高兴,云舟顺势来了个锦上添花,她低头在袖中翻找,说道:“你瞧瞧这个可还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