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时间非但没冲淡一切, 反倒让这暗疮, 在这时间的冲刷下, 日渐化脓腐烂,在心上剖开了个寸深的口子。
每一次午夜梦回,都无疑于把这结痂的伤口给硬生生地撕扯开。
张雾敛愣愣地看着,云祭火木然地坐了起来, 少年披散着一头乌发,简直如同长发公主,就这样一直坐到了天亮, 这才又洗漱妥当,系上蹀躞带, 拿起重剑出了门。
每一次,腕上的袖箭正中靶心, 他都会想, 他欺骗不了自己。
就算下意识地慌乱地用酹月作逃避也没有用。
云祭火不得不地承认。
正合张雾敛心意,他真的喜欢上了她。
少年侧脸冷峻, 近乎无动于衷地想。
可是太晚了。
暗搓搓的骄傲的大衍皇朝的皇子, 终于喜欢上了个姑娘。
可是那姑娘最终死在了他怀里。
他的自卑,犹疑,胆怯最终害死了他爱的姑娘。
他这辈子或许都和张雾敛这傻逼纠缠不清了。
射箭, 射箭,射箭。
重复着这机械性的动作,云祭火累得大汗淋漓, 汗水模糊了眼睫,一想到张雾敛的脸,心里就泛起了一阵奇异的感受,鼓动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撕扯开来,泛着窒息般的疼。
一同前来练剑的恭华宗弟子,惊讶地看着少年浑身上下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湿衣衫。
恭华宗弟子愣愣地看着云祭火的侧脸:“云师兄……你……你哭了?”
少年微微侧过脸来,眼黝黑,汗水顺着额际凌乱的发丝滑下,但冷峻秀丽的脸上并无任何泪光。
他提着弓站在树下的时候,袍角的银色麒麟仿佛活了过来,袍角飞扬间,脊背一如既往的挺拔,姿态也一如既往的高傲。
天晏魔宫的魔修们最近心情十分复杂。
按理说,魔君回来了,夺舍回来了!真不愧是他们的魔君!他们应该高兴才是!
他们这纠结的心情,主要来源于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自家天晏魔君带回来的那位美貌的姑娘终于醒了。
之前这位酹月姑娘昏睡的时候,一帮大老爷们儿就暗搓搓幻想过,这位姑娘一旦睁开眼,那是得多美啊。
然后,这位姑娘在某一天真的睁开了眼,在自家魔君不惜为她抢了引魂镜,为她引魂重塑肉身之后。
另一件事是,自家魔君好像病得更加不轻了。
在酹月姑娘没醒之前,自家魔君常常会来看看,人人都说魔君对这位姑娘情深义重,但当这位姑娘醒来之后,魔君反倒来得少了。
这算啥?!一众魔修目瞪口呆,感天动地的友情吗?!
与之相反的是,魔君开始频频往带回的另一位姑娘的寝宫去,经常在那儿处理公务,一呆就是一整天。
有事没事儿,魔君就和这些姑娘说说话,说的还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后来干脆自己都搬进去住了。
这位姑娘,据打扫魔宫的丫鬟透露,论样貌是远远不如酹月姑娘的,算是个小家碧玉的水准。
说是“寝宫”其实也不准确,这是个水榭。
水面上雾气缭绕,雾气间盛放着满目的莲花。
这位姑娘,就被安置在这一池莲花的正中央,与那些开得或清丽,或妖娆的菡萏相比,这位莲池中躺着的只是个面色苍白的清秀姑娘。
打扫魔宫的小丫鬟经常看到,少年模样的魔君常常会对着这姑娘说话。
面色阴郁苍白的少年,垂落的发丝间,赤红的瞳仁,平静沉稳,和这位姑娘闲话家常。
比如说,谁家的衣服首饰很好看,下次他给她买点来。
这位一向杀伐果断的天晏魔君,在回归魔宫之后,竟然和一具死尸聊起了穿衣打扮。
来之前,摘了一朵最好看的莲花,搁在了少女发侧。
沉声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看着张雾敛那苍白的脸颊旁的滴露莲花,季青林忽而又觉得疲惫。
她就这样静静地躺着,那苍白的脸似乎比雪还剔透,这是独属于死人的脸色。
乌黑的发柔顺地垂落在枕上,唇瓣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