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老夫明日便要走,非要踩着这个时辰过来,心里打算着若老夫不答应,你便跟着我们回辽东?!”
宇文馥犹不解恨,“还有你家那迂腐难缠出了名的老夫人……宝姿是老夫唯一血脉,岂可因你一句轻飘飘的话随意许人?便是她表兄元烈元承二人来求,老夫照样抬脚提溜着他们的屁股踢出去!”
陆瓒被这通狗血从上到下浇了个通透,却也不曾生气
自家的女孩儿最是珍贵,当初天子纳小四时他心中亦是十二分不满,可惜架不住天子威仪胁迫,不然他绝对不会放手。
宇文馥的态度在情理之中,毕竟于他而言自己终究是个外人。
外人看上他孙女,纵然是满心倾慕呢,在他眼中恐怕也只是觊觎垂涎罢了。
“在下的确身无长处,又欠过宝姿大大的人情。”陆瓒苦笑,“宝姿是大人心头肉,可大人有没有想过,赫连遂依然在朝中活跃,且慕容擎眼下也刚回了京
大魏从来没有两个外戚同幼年皇子同在京中而天子不在的道理。大人一直在替陛下遮风挡雨,何不也相信在下一次?”
宇文馥眉头一挑
“信你?说这么多,还不是为了从老夫手上将宝姿哄骗走?!”他狞笑道,“老夫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您刚刚还说我家老夫人迂腐难缠,您说在下是汉臣,不一样也是迂腐?”陆瓒无奈道,“天子治下国泰民安,纵然有少数人依旧存在偏见,可北境王时起鲜卑便言自己乃华夏之后
音不同,从来是鲜卑人习汉话,未曾有过汉人去学鲜卑语的,太祖、先帝、当今天子衣食住行一应从汉,还广纳汉女嫔御,为的便是消除偏见……”
“他们是他们,老夫是老夫!”宇文馥见他搬出来前头死了不知多少年的那几位,偏头道,“今天你就是说出花来,老夫也不会允了你!”
宇文馥态度十分坚决,他绝对不会让宇文宝姿嫁给陆瓒。
陆瓒亦是不肯轻易罢休之人,正欲继续请求,听见外头一阵丁零当啷的零碎声响。
宇文馥不欲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听到声响后便起身向外走。
经过陆瓒身侧时,他面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伸手拍了拍陆瓒的肩头,低声道:“猫儿是我心头肉,京中势必有一番暗潮涌动,老夫是绝对不会让她留下的……琢一,元烈对你四妹是真心,你又是汉人,未来可期。
以后别说京中,天下胡汉贵女尽你挑选。你若还感念她从前助你之情,不妨放过我家猫儿罢……”
说罢,他收回手,笑嘻嘻地向前走,边走边大声问:“怎么这样不小心?!摔了什么物件了?!”
“他们手下不小心,摔了套白瓷茶具。”贺兰问情的声音远远传来。
“茶具而已,无所谓,咱们鲜卑人又不爱品这东西。”宇文馥大笑,“老夫还以为是那几个碗被摔碎了呢……”
话音未落,宇文馥听得身后「扑通」一声响
宇文馥一怔,僵硬而缓慢地转过了身。
陆瓒跪在地上,上半身挺得笔直。
“大人说陛下对贵妃是真心,难道只有他的心是真心,我的心便不算?”他双手放在膝上,垂首道,“在下初见宝姿是在鹿苑,小妹顽劣驾马参加比试,在下认出是她,有心相助,同她将宝姿排在外圈,赢得实在难堪,心中对宝姿一直有愧。
宝姿大度,不计前嫌,拿出御赐玉牌助在下行事,此番便又欠下她大大人情……
在下对她有愧亦有情,宝姿貌美,见过她后别人再难入眼。
陆家眼下虽无权势,可后宅干净,若娶宝姿为妻,琢一保证此生不会纳妾……求大人成全。”
偌大花厅内像是瞬间便静了下来,静得连时光流逝之声都能听到。
贺兰问情久久不见宇文馥,好奇赶来,同时也见到这一幕,听到这番话。
宇文馥不言,偏头瞥见贺兰问情绛紫色衣摆。
陆瓒攥得手心出汗,突然听到头顶传来宇文馥的声音。
“老夫已经将宝姿许了小问情……你走吧……”
不欲
陆瓒的脑中轰然一声巨响,像是一根弦在强压之下突然断了一般。
他依然是刚刚那副姿态
只是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耳中传来阵阵只有炎夏时分才会出现的蝉鸣声
宇文馥见他不曾起身,可刚刚那番话的确有些打动自己,有些不忍地道:“琢一,你还年轻,家世模样又好,再寻一个不难。两家既结不成亲,也能做朋友。老实说,老夫还是很欣赏你……”
话未说完,宇文馥便见陆瓒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依然如往常那般,轻轻地揩去了膝下微不可见的灰尘,姿态随意从容,面上带着一贯温和的微笑。
“在下知道了。”陆瓒微微笑道,“如此,便祝大人一路顺风。在下告辞。”说罢,抬脚向门外走去。
宇文馥一怔
再看陆瓒时,他已经离开了自家院内。
“这……你看到他刚刚的脸色没有?”宇文馥一屁股坐到了一旁的座位上,“若非真的瞧见,老夫是不相信有人的脸色居然能变得这么快。想来他对宝姿是有旁的念想,却并非是真情。还好老夫不曾答应他……”
“还不都是您的错?”贺兰问情双手抱胸,无奈地看着他,“您刚刚为什么要说已经将宝姿许给我了?”
宇文馥一手搭在桌上,脑中依然浮现出陆瓒刚刚瞬变的面容。
“不得已罢了。”宇文馥道,“宝姿不能留下,你也要跟我走……京中绝对不能留,你爹糊涂,我是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