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就听门外一片嘈杂,一名黑衣官差气喘吁吁跑了进来,人还没站稳就大?叫道,“凌公,简直太离谱了!”
林随安定眼一看,哎呦,这位也是熟人,凌芝颜的另一个属下,左半张脸上有道两指宽的血痕,也是她打的。
“明风,说了多少次了,做事戒急戒躁。”凌芝颜的表情有些无?奈,“慢慢说,出了何事?”
“周太守抓来的那个花氏木夏,我早上按您的吩咐放了,这还不到半个时辰,他他他——”明风缓了口气,“他又?领着两队人回来了,一队人围了府衙,一队人冲了进来,偌大?一个府衙居然无?人敢拦!”
哦豁!林随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忙道,“此等?大?事,要速速禀报周太守啊!”
凌芝颜的脸色不太好看:“周太守昨日受惊过?度,卧床不起。”
林随安:“……”
不会是被她吓得吧?
花一棠笑了一声,推门而出,金色的晨光扬起他的衣袂,如金箔飘扬,满是富贵的味儿。
好几十号人呜呜泱泱涌进了院子,外围的精壮汉子穿着穆氏商队的统一服装,中间皆是衣着光鲜的侍女侍从,右边一队端着脸盆、布巾、清水、漱口杯、牙具、铜镜、皂角、梳子、柚子叶等?洗漱用品,中间一队端着各色点心、茶釜用火炉温着,左边一队捧着衣衫十几套、靴子十几双、腰带十几条,还有数不清的发簪,十几种形色各异的香囊,银的、金的、镶玉的,锈珍珠的、缀象牙雕,端是个芬芳四溢。
最离谱的是,几名仆从居然迅速在院子里打了个简易帐篷,还铺上了波斯地毯,显然是为花一棠准备的临时更衣室。
领队的木夏神色愧疚:“时间仓猝,准备简陋,还望四郎莫要见怪。请四郎先简单洗漱更衣,衙外马车已备好,回府后再?容我等?为四郎细细整理。”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此等?阵仗,林随安还是被这高调的炫富方式震撼了,凌芝颜更不适应,眼皮一跳一跳的,像钻了只蚱蜢。
花一棠大?步流星走入人群,临入帐篷的时候,侧目看了凌芝颜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
花一棠不愿帮忙,林随安并不意外,听他和凌芝颜的对话,显然花氏和凌氏之间相处得并不和谐,搞不好还有什么世?仇。没有了嫌疑人这个身份压迫,他一个士族富豪完全?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可当花一棠当真没跟过?来的时候,不知为何,心里居然有点小失落。
他们只认识了几天,为何会有这般奇异的情绪?
难道真如花一棠所?说,因为他们一起过?过?堂、查过?案、坐过?牢、打过?架,所?以产生了一种类似革命情谊的东西??
林随安没想明白?,索性不想了,唯今之计,还是先搞钱要紧。
敛尸堂位于府衙西?北向院中,独门独院,四周种着高大?茂密的植被,阳光难以照入,敛尸房内更是阴暗,只有东、北墙上有一排窄小的透气窗,房中一连五座尸台,三座下堆着冰块,寒气逼人,台上蒙着白?布。空气里弥散着潮湿黏烂的臭味,林随安用袖口遮住口鼻,强压住胃里的翻腾。
凌芝颜面不改色,径直走到最内侧的尸台,揭开蒙尸布,尸台上只有一颗人头。
纵使做了一路心理建设,猝不及防看到这般景象,林随安还是惊得一个激灵,头发根都竖了起来。
那是一颗切得很干净的头颅,端端立在尸台上,发髻略有凌乱,但整体还算整齐,双眼、口齿紧闭,能看出表情祥和,甚至——林随安眼皮微跳——嘴角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尸头保存完整,林随安一眼就认出来了。的确是严鹤。
凌芝颜将递给林随安检尸格目:“林娘子请看。”
扬都的检尸格目与南浦县的格式一样,想必是朝廷统一规格,格目上写明死者为严鹤,性别男,年?纪二十四岁,检尸仵作?叫王洲,尸检报告简明扼要,毕竟只有一颗头,实在没啥可检的。林随安注意到一句话“皮肉不卷凸,系死后斫落”。
“死者严鹤,死后被斩首,抛尸于扬都开明桥下,发现之时,头颅长时浸水,仵作?难以确定具体死亡时间,”凌芝颜道,“按林娘子所?说,酉正时分他在流月楼出现,那么死亡时间便是酉正至亥初之间。”
“死后被斩首,也就是说还不知道他真正的死因?”林随安问。
凌芝颜点头。
林随安绕着尸台转了一圈,对仵作?道,“可否让我看看他的眼睛?”
仵作?:“尸首已验毕,为何还要看眼睛?”
林随安:“……”
这咋解释,总不能说她有金手指吧?
凌芝颜:“让她看。”
仵作?一脸不高兴,但还是依言扒开了严鹤的眼皮,林随安深吸一口气,目光直直对上了尸首的眼球。
一道白?光闪过?,仿佛有人用刀刃劈开了眼前?的世?界,浓郁的白?雾夹杂着刺耳的尖叫和笑声铺面而来,乱七八糟的颜色狠狠撞上了眼球。
林随安倒吸凉气,脚下一个趔趄,后背撞到了一个人身上,被人轻轻揽住了腰,但只有轻轻一触,立即松手。
虽然只有一瞬间,林随安还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清甜温软,好像晒满阳光的果子露。
“让你来敛尸房不戴面巾,看,被熏晕了吧。”花一棠甩过?来一张蒙面巾,自己也严严实实蒙着一张,只露出一双不高兴的眼珠子。他换了身雪白?飘逸的新袍衫,脸上不知涂了什么美容圣品,明媚得耀眼。
林随安怔怔接过?面巾,脑细胞信息过?载,有些发蒙。
凌芝颜愕然:“你……怎么……”
“让我帮忙也行,”花一棠慢条斯理整理着袖口,“我也要二十匹绢。”
明庶:“啥?!”
林随安:“……”
凌芝颜:“只要……二十匹?”
花一棠挑眉:“就你们凌家那穷酸家底,我要两百匹绢你付得起吗?!”
凌芝颜摸了摸鼻子:“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