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2/2)

“你……做噩梦了?”靳若小心翼翼问?道。

林随安怔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是梦。”

她看到的是那些?孩子最?后的执念,是她们?对这个世界最?深的眷恋。

明?明?经受了那么残酷的经历,但她们?的执念,依然那么温暖纯粹。

靳若抱怨:“你说你,没事跳什么死人坑,突然就睡过去了,然后又突然开始哭,花一棠又不在,吓死个人……”

林随安:“花一棠呢?”

“被?凌芝颜抓去查案了,走?得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和月大夫照顾你,简直比七老八十的老婆子还啰嗦。”

“查什么案?”失去意识前的回忆渐渐回笼,林随安心里?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周太守被?人毒死了!悄无声息死在了府衙书房,”靳若道,“是鸠毒!”

林随安脑中嗡一声,零碎的画面涌入了脑海。

十酷刑的竹简、东晁的谜题、严鹤的头颅、陈竹的焦尸、暗塾里?的密室,冯氏后园中的累累白骨、果子行的牌位、案牍堂里?昏暗的灯光,以及灯光下那张没有任何感情的脸——和金手指记忆中看到的另一张脸渐渐重合。

林随安翻身?下床,厉喝道:“冯氏私塾里?寻到的骸骨埋到了何处?”

靳若怔怔指向北面,“虞美人山。”

扬都水路纵横,气候潮湿,地?势北高南低,北城更为干爽,适宜居住,渐渐形成了北贵南贫的居住分布规律。扬都以北为贵,尤其是罗城北面的虞美人山,山下三条水路环绕,山上植被?茂盛,郁郁葱葱,堪称风水宝地?,被?诸多权贵分而划之,修建祖坟,蒙荫后代。

林随安一觉睡了两天?两夜,这段时间里?,花氏以强大的财力、人力、物力和行动力,在虞美人山选了地?,下了葬,修了坟冢,因为太多骸骨混在一处,根本无法分辨谁是谁,所以只能葬在一处,花一棠亲自提了碑文,还请高僧做了法事,超度亡灵。

坟冢在虞美人山的金门峰上,是最?金贵的坟冢地?,也只有花氏这般大手笔才买得起,林随安根据地?图找到坟冢的时候,已是入夜,从金门峰顶望下去,能看到万家灯火的杨都城,明?水河、东水河,环衙河三条水路如九天?银河落下大地?,明?亮无垠。

林随安不是第一个到的,已经有人先来了。那人穿着宽大的白色孝服,头上系着孝带,手扶着墓碑,凝视着夜空与大地?的交接处。

风从山下吹来,刮乱了坟冢旁柏树稍上的几根枝条,发出声声呜咽。

林随安叹了口?气,道:“我一直不明?白,那日东晁只差一点?就能杀了我,为何在最?关键的时刻走?了神,原以为是他见到周太守带了弓箭手慌了神,现在想来,他是见到了一直等的人。东晁最?后看着的人并不是花一棠,而是藏在花一棠身?后,混在衙吏里?的你。”

“我没想到最?先来的人是你,”那人的声音混在风里?,忽高忽低,“我以为会是花一棠,或者是凌芝颜,”他回过头,“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从见你的第一面。”林随安道。

“为什么?”

“因为,”林随安顿了顿,实在难以启齿,“你长得好看。”

不料这句话却令他笑了,长长飘扬的孝带映着月光,白得发亮。

“你说这话的口?气,和她很像。”

“她是你的妹妹,叫秀儿?,对么?”林随安上前一步,放低了声音,“祁元笙。”

凌凌月光落在祁元笙姣好如女子的脸上, 将他的面色染得白如霜雪。

“你如何知道秀儿——”他顿了一下,又道,“果?然, 他也来了。”

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林随安心头一动, 眼角余光看到了花瓣般的衣袂在夜风中飞起, 花一棠走上前与她并肩而?立,手里拿着三卷轴书。

“玄奉元年元月初三,齐氏父子报官,女齐媛于市集走失,年八岁,不良人遍寻一月不得,结案。”花一棠举起第一卷轴书, “齐盛妻子早亡,留有一子一女,家中穷困,以抄书为生。秀儿走失后?, 齐盛拖着病体寻女不得,郁郁而?终,而?齐家的儿子, 就此消失了。”

祁元笙嘴角微微勾着,仿佛在鼓励花一棠继续说下去。

花一棠举起第二份轴书, “这是我在东晁的坟典行里寻到?的,内容平平无奇,皆是风光杂录, 没写作者名,但字是极好, 上面有陈竹的批注,陈竹称著书人为老师。”

祁元笙眸光微动,还是不说话。

花一棠同时举起这两卷轴书,“结案案牍上有齐盛的签名,和杂录上的字一模一样,我记得陈竹幼年时曾拜一位秀才?研习练字。陈竹是齐盛的学生。”

祁元笙幽幽叹了口气。

花一棠举起第三卷轴书,“这一卷是在陈竹常去的卷玉坊茶肆里找到?的,”他哗啦一声展开,展示给?祁元笙看,“这里面写的是十酷刑的内容,书里的字迹和陈竹的一模一样。”

林随安大惊,忙扫了一眼,果?然,这个轴书就是她在陈竹和东晁记忆中看到?的轴书,原来这是陈竹写的。

“那首关于冯氏的歪诗,散布的源头也在茶肆。”花一棠道,“祁元笙,这都是你让陈竹做的!”

祁元笙微微仰起头,眉梢沐浴着月光,“还有呢?”

“你蛰伏四年,精心计划,先以歪诗将冯氏的注意力引到?我身上,将我当做挡箭牌,接连杀了严鹤和蒋宏文,一是为了报仇,二是以连环凶杀案卷我入局,激化花氏和冯氏的矛盾,利用花氏查实科考舞弊案的证据,一举推翻冯氏,再借花氏收冯氏地盘的机会?,牵出?冯氏藏匿多?年的白牲案,心思之?缜密,计划之?周详,着实令人惊叹。”

祁元笙:“哦?我为什么做这些?”

花一棠又从怀中抽出?了第四卷轴书,“这是你入职扬都府衙前改换户籍身份的证据,还有你利用书佐身份,替东晁洗白身份,买下坟典行及其周围荒屋的证据。你的原名是齐咏,齐盛是你父亲,齐媛是的你妹妹,你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帮你的妹妹和父亲报仇。”

祁元笙点了点头:“花一棠,你果?然聪明,比我想象的还聪明,若不是你之?前太快查到?我身上,我本不用孤注一掷启用东晁,东晁本不必死的。”

“那陈竹呢?!”花一棠厉声道,“他一直在帮你,为何要杀他?!”

“因为他太天真了,竟然妄想不流血、不死人,仅凭一首破诗和一卷誊抄的十酷刑轴书,就能恐吓冯氏,险些坏了我们的计划。”祁元笙叹气道,“他待在你身边太久了,被你的天真传染了。”

林随安不禁看了花一棠一眼,但见他脖颈青筋都跳了出?来,显然在强忍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