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芝颜和方刻的声?音同时响起,花一棠良久都没出?声?,因为被遮住了?眼睛,林随安其余的感官变得异常灵敏清晰,肩胛骨甚至能听到花一棠剧烈的心跳,震得她后背麻酥酥的,好似有无数毛绒绒的小虫爬过,直痒到心里去。
林随安一个激灵坐直身体,拉开花一棠的手,目光掠过焦急的凌芝颜、皱眉的方刻,眉毛快飞上天的姜七娘,扭头?,看到了?花一棠的脸。
花一棠面色沉凝,双唇发白,眼眶里迸出?激烈的红光,仿佛两?块濒临爆炸的火炭,被他这般瞪着,林随安没由来?的突然有些心虚。
“咳,有点累……”林随安道,“无妨。”
凌芝颜松了?口气,方刻若有所思看了?林随安一眼,道,“看来?林娘子才是需要喝王八汤补身的那个人。”
林随安干笑,转移话题,“方大夫验出?什么了??”
“尸身身份不?明,性别女?,年龄大约是十六七岁,乃是死后被扔入水中,根据水温、尸体僵硬程度判断,死亡时间大约在十二个时辰之前,尸体泡入水中约莫有两?个时辰,至于致命死因,还需进一步解剖尸身方能判断——”
姜七娘:“能在此处解剖吗?”
方刻瞪了?一眼:“不?能。”
姜七娘明显被噎了?一下,凌芝颜忙道,“此处阳光太大,潮气太重?,不?易于尸体保存,且尸体解剖需要流程审批。”
姜七娘点头?,正要再问什么,就听岸边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码头?到了?,两?队器宇轩昂的软甲卫兵列队迎接,为首的是一名仪态翩然的女?官,脸黑得跟锅底一般,恶狠狠瞪着画舫上的姜七娘。
姜七娘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心虚的神色,捂着半张脸嘀咕,“完了?完了?,被逮个正着。”
画舫刚一靠岸,女?官就率软甲卫气势汹汹跳上船,别看女?官长得柔柔弱弱,声?音可不?小,第一句台词就是气沉丹田,震耳发聩:“姜七娘今日玩得可还高兴?!”
姜七娘笑吟吟道:“尚可尚可。”
“姜七娘今日的账簿可看完了??”
“马上马上。”
“家里人足足等了?六个时辰,望眼欲穿呢!”
“就回就回。”
女?官脸色刚缓下几?分?,目光一瞥恰好瞧见了?甲板上的尸体,顿时大惊,“这是何人?!”
姜七娘忙安抚道:“没事没事,路上碰巧捡的尸体。”
女?官的脸更黑了?。
凌芝颜抱拳:“姜七娘放心,凌某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姜七娘眨眼,“你一个人查吗?”
凌芝颜:“若能得姜七娘首肯,凌某想与花家四?郎一同查案。”
“准了?。”姜七娘道,“若是大理寺的陈老头?再阻挠,你就说是我说的。”
凌芝颜致谢,花一棠抱拳领命。
姜七娘风风火火走了?,半个时辰后,凌芝颜率大理寺的衙吏带走了?女?尸,画舫再次出?发,沿着洛水河一路向东。
方刻大约是猜到了?姜七娘的身份,但?并?没有太多的反应,伊塔和木夏聊着今日的惊魂经历,时不?时爆出?几?句听不?懂的感叹词。
花一棠伫立船头?,任凭河风舞动花瓣般的衣袂,水天交接之处,天色渐暗,蓝黑色的巨大云影沿着河面蔓延开来?,风中似乎也飘荡着沉郁和凄哀。
从姜七娘下船开始——不?、确切的说,是从林随安自顾自发动金手指开始,花一棠就沉默得可怕,只留给林随安一个硬邦邦的背影。
林随安挠了?挠额头?,颇感有些棘手。
这家伙,好像真生气了?。
林随安咬着毛笔笔杆, 盯着桌上的纸签,着实有些发愁。
花一棠已经两个时辰没和她说话了,吃晚膳的时候不?理她?, 吃水果的时候不?理她?,喝茶的时候不?理她?, 甚至连回房都没跟她打招呼。期间, 林随安几次尝试皆是无效沟通,堪称二人冷战的最?高级别。
按理来说?,没有花一棠这个话痨在耳边叨叨叨,林随安应该倍感轻松才对,可事实却是恰恰相反,林随安只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儿,哪儿哪儿都难受。
莫非自己内心还隐藏着什么不可言说?的特殊癖好, 专喜受虐?
每到这种时候,林随安就万分想念现代的通讯手?段,对于她?这种半社恐来说?,面对面说?不?出?口的话, 起码还能?借微信和语音传达,但在这个时代,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选择写信。
只是现在又?出?现了另一个颇为严峻的问?题,她?似乎有空白页面恐惧症, 和纸签面面相觑了半个时辰,硬是一个字也没憋出?来,感觉无论写什么字都怪怪的, 甚至一想到她?写的东西都会被花一棠读到,就异常羞耻。
为什么会这样?她?以前明?明?没有这个症状啊?
林随安叹了口气, 放下笔,倒头?蒙上被子,打算做鸵鸟,打算先?睡一觉再说?,可翻来覆去半晌,不?但睡不?着,还越来越精神,心里好似揣了二十五只小兔子,端是个百爪挠心,只能?坐回桌案,再次抓起毛笔,踌躇几番,一笔一划写下几个字。
【亥初三刻,来芙蓉桥,聊聊。】
写完,仔细端详半晌,果然字有些丑,不?过胜在情真意切,还算满意。
拿着纸签,提着千净,林随安出?了“碧烟园”,绕过整片竹林,到了“思源园”,木夏恰好从园内出?来,林随安迅速将纸签塞了出?去,不?等?木夏反应,忙不?迭撤了。
这种偷偷摸摸递小纸条的既视感,实在是太羞耻了。
从思源园到芙蓉桥,按林随安的脚程,只需要一刻钟。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林随安慢慢登上桥,靠在桥栏之上,昂首仰望夜空。
夜色已深,风声舒朗,虫鸣遥远,漫天星河垂挂,湖光茫茫,一片旷然。熟悉的夜风拂过衣角,让她?不?禁想到之前与花一棠在桥上观月的场景。
那时的花一棠,明?明?还发着低烧,却还要强撑着助她?开解心境,就和之前许多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