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夜宴,遵循古礼,用的是分餐制,也就是一人一桌吃饭,酒过三巡,怀王又向公孙文请教两心之论,公孙文苦笑道:“某在天章阁论辩时败于一黄口小儿,怀王殿下仍愿听我两心之论?”
怀王笑道:“先生谬矣,两心之论乃学之大成,岂能因一竖子诡辩之言,而掩其光华?”
公孙文拱手施礼:“殿下有此一言,文,感遇忘身。”
“寡人读先生著作,有一事不明,想向先生请教,先生尝言,愚者举目无数,智者万里无一,世间智者当真如此罕有?”
公孙文摇头道:“智者并非如此罕有,某有此一言,另有深意。”
“还请先生明示!”
公孙文道:“昔日吾于咏州讲学,一名弟子赠我一块璞玉(包在石头里,没有雕琢和加工的玉石),以为束脩,同窗皆笑那名弟子,说他吝啬如是,送了恩师一块石头,若是连我都不认识这块璞玉,这名弟子只怕要委屈到死,
智者并不罕有,一如石头里的璞玉,只是懂得分辨玉石的人,实在太少了,如此才显得玉石珍贵。”
怀王赞叹道:“先生所言极是,不知那位学子后来如何?”
公孙文道:“我跟其他学子说,这块石头无比珍贵,里面装着玉石,学生们不信,说玉石都是天生地长的,怎么可能出生在石头里?
愚人总觉得玉石不可能生在石头里,就像他们觉得英才不会出身在平民里,其实智者并不罕有,只是因出身卑微,而被愚者埋没了。”
怀王对此深表赞同:“确如先生所言,智者遭愚者埋没之例子,比比皆是,仅寡人亲眼所见,便数不胜数。”
公孙文道:“怀王殿下身在朝堂,定知朝堂之事,满朝皆是愚人,此例自然屡见不鲜!”
怀王长叹:“为何我大宣朝堂愚人甚多?”
公孙文笑道:“自古英雄相惜,愚人却也相惜,英雄彼此敬畏看重,愚人彼此遮丑护短,愚人自然喜欢愚人,愚人的朝堂,自然愚人得志,智者屡受排挤!”
怀王闻言,笑而不语。
这话是在挖苦昭兴帝,但怀王并没有做出回应。
初次对饮,怀王不可能对公孙文如此信任。
他继续在哲学的层面上和公孙文探讨两心之论,探讨至精髓之处,怀王忽然招手,命奏乐咏歌。
一女子缓缓走进正厅,肌肤晶莹,似有珠光流采,眉目含情,似有星辰闪烁。
这个女子身上带着光,夺魂摄魄的光,正厅内外的侍卫不敢多看这女子一眼,感觉随时会窒息。
位列两旁的侍女也不敢多看一眼,感觉自己生为女子,枉活一世,看了这绝世美人,实觉羞愧万分。
此乃大宣第一歌姬,林若雪。
林若雪来到公孙文面前,施礼道:“公孙先生,容若雪献歌一曲!”
公孙文面带笑容,微微颔首。
怀王则看着公孙文的表情。
“小桃谢后,双双燕,飞来几家庭户。轻烟晓暝,江水暮云遥度,帘外余寒未卷,共斜入,红楼深处。相将占得雕梁,似约韶光留住……”(摘自宋代词人吴文英——《双双燕·小桃谢后》)
林若雪唱了一曲《双双燕》,正厅内外的不少侍卫,有些站不稳身子。
他们的心尖颤的厉害,工整的词句他们听不懂,阳春白雪的曲调他们也听不懂,但是他们能听得懂林若雪的声音,一字一句都在心尖上萦绕,三两句之间,就能把这颗心,连着魂魄,一起牵进曲调之中。
大宣第一歌姬,可不只是长得漂亮,她当初在莺歌院,于屏风之后献唱,一夜之间唱败了乐院十二位阁主,以至于在莺歌院里,至今仍不准提起她的名字。
容貌天姿国色,嗓音举世无双,试问这样的女子,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
一曲唱罢,林若雪再度施礼。
公孙文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没有刻意回避林若雪,但眼神之中也没有一丝贪恋。
怀王问道:“先生,以为此曲如何?”
公孙文道:“嗓音无可挑剔,曲中情义也到了极致,但在上阕第五句中,这位姑娘将一处商调唱偏了些,下阙第三句中,又唱走了一板,不知姑娘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考校于我?”
唱偏了,就是音不准。
唱走了一板,就是节奏拖了一拍。
怀王错愕良久。
林若雪在他眼前献唱,他居然还能留意到技术环节?
怀王看看林若雪,林若雪轻轻点头,公孙文说的没错,这的确是她故意留的两处破绽,都被公孙文发现了。
怀王示意林若雪退下,随即又一招手,二十名舞姬来到正堂。
乐曲声中,二十姝丽翩翩起舞,跳过一曲《懒画眉》,纷纷解去罗裳,又跳了一曲《折杨柳》。
解去罗裳,这曲《折杨柳》跳的是原身舞。
所谓原身舞,就是没有衣,只有身的舞。
二十个绝美的舞姬在公孙文面前,原身而舞。
大厅里的侍卫,都能看见,血往下涌,就快站不住了。
大厅外的侍卫,都看不见,血往上涌,也快站不住了!
公孙文神情依旧,目光不躲闪,也不贪恋,只是默默看着。
待一曲舞罢,怀王又问:“先生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