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迦叶快意地饮着烈酒,每看他一眼,便要就一口酒水,朝着满室酷吏,戏谑道:“敕勒川第一美少年,果然秀色可餐!”
打到第六十二下,慕容迦叶终于开口:“停!”
赫连骧松了一口气,他的长睫上挂着晶莹的泪水,浑身颤抖着咬紧牙关,极力压制着疼痛的袭来,他那过分深刻的泪沟和凹陷的眼窝使他看起来像个无辜的恶鬼:“母后,母后,你愿意听儿臣说了吗?”
“如果不是认罪的话,就不必多言了,”慕容迦叶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门口,“进来吧。”
只见门外走来一个八尺余高的男子,此人一身宽大衣袍,脚底趿拉着木屐,一张苍白瘦削的骨查脸,唇边了无髭须,正是八大苦力之首,伊娄峻,有人说,他是天阉。伊娄峻躬身,阴柔一笑:“参见太后。”
伊娄峻的酷吏之名,远近闻名,手段惨绝人寰,刑讯闲暇之际,还撰写许多酷刑的书籍,多少铁骨铮铮的敌国细作被他撬开了嘴,成为了助力前线战争至关重要的一环,因而深得慕容迦叶的器重。因为生理的缺陷,有人戏称他为“无根阎罗”。
“敬酒吃过了,不招,你来给他惯点罚酒吧!”慕容迦叶回顾元璞,“剩下的,交给你了,哀家乏了。”
伊娄峻得令,疾步进来,放下自己盛满各色刑具的百宝箱,抬眼淡淡扫了元璞一眼:“您就是元璞,元尚书?”
那是一双瞳色过浅的眼睛,酿着森然的笑意,似乎久藏于黑暗中,令人想到某种神秘野兽,元璞如被针刺,立即避开他的目光:“见过伊娄大人。”
伊娄峻得意一笑,转眼对赫连骧说:“赫连将军,鄙姓伊娄,单名一个峻字,没错就是那个臭名昭着的刽子手家族伊娄氏,我呢,深谙刑讯之道,凡是经过我手的犯人,三日之内,没有人不开口的,任你铜筋铁骨,也有招架不住的时候,”他讲话抑扬顿挫,轻柔之时若温水,暴烈之时若飓风,忽然,他甩出一张古旧的羊皮,”这是我们伊娄家三十零八道酷刑,不致死,却可令人生不如死,您自个儿选一个吧,”他愈加眉飞色舞,狠狠咳嗽一声,瞥了一眼元璞,“想当年的叛将拓跋部首领拓跋滔,就是在我手里折了半条命的。”
赫连骧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看着他如螯般的魔爪摆弄着种种奇形怪状的刀具,急中生智,决定要咬舌自尽。他常年奔走于沙场,大战过后,见过太多不堪凌辱,选择咬舌自尽的南人,他们不做逃兵,也拒绝成为战俘,只恨自己没有英勇阵亡。
虽然咬舌的痛楚也不容小觑,但是他们仍然都干脆利落地选择自我了结。
伊娄峻瞳孔一缩,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类似于口枷的东西,刹那间弹出,将他的口腔强力撑开:“到了这儿,您就别想着自我了断了。”
赫连骧的舌根传来剧痛,嘴角已经流出大量的鲜血,口不能言,想着自己这副模样,一定难堪极了,她如今尊贵如金叵罗似的一个人,定会心生厌恶的。
还好,这里的气味阴湿恶臭,她不会进来的,自然看不到这一幕。
训练有素的狱卒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除去了他的甲胄,拿走了身上一切的锋利之物。如此,断绝了他轻生的一切可能。
伊娄峻擦拭着刑具上的陈年血迹,炫耀一般地解释道:“人都道我们这杀虎林是阿鼻地狱,送你几个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要解脱,坦白从宽。”
赫连骧却一声不吭,看向那扇狭小的窗,日光稀少得几乎可怜。
伊娄峻不信邪道:“还不从速招来吗?倒还真是个硬骨头。”
元璞从旁笔直兀立,冷哼一声:“伊娄大人,看来你这刑讯之道,不过如此嘛,对一个铁血将军一味动粗,能有什么成效。”
伊娄峻发出一阵漫长的狞笑,似乎嫌热,索性褪去上衣,打起赤膊,身边的下手知趣地递给他一壶热酒,他闷哼一声,从腰间拿出一盒丹药,就着热酒,囫囵个地吞下去,顷刻,那双骇人的眼睛又楔入元璞的神经:“五石散,要来一颗吗?可解百优,飘飘欲仙。”
元璞见他状若癫狂,心下悚然,连连称不。
“元尚书,你可还别不信邪,当年拓跋滔也是前期死活不招,最后整个人皮都被剥光了,还不是受不住了?”
元璞勉强一笑,极力抑制强烈的呕吐之意:“元某先行告退,伊娄大人,这里就交给您了。”言罢,他拔脚奔出蜿蜒无边的长廊,对准一口枯井,剧烈地呕吐,直到看见乌云之下露出的几缕阳光,才如释重负,卸力地跌坐在地上,无声地抽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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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诏狱南院,那稀薄的阳光同样也照射着慕容迦叶,慕容迦叶不动如山地端坐,急剧地盘着手中的念珠。
南院轩敞,中央立着一个巨大的绞刑架,在此处,她曾秘密命人处决过不少反对她的朝臣,空气中老有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伊娄峻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太后!赫连大将军晕过去了!”
慕容迦叶登时柳眉竖剔,诧道:“这么不经打?”
伊娄峻听这话里明显有嗔怒之意,忽然不知道如何掌握分寸了:“不是不经打,奴才还没使上什么绝活呢,他的胸口还有刀伤,许是这次打仗受的。”
长久的沉默,她仍然拈着念珠,数到第二十二颗,终于按捺不住慈悲之心:“够了!请太医院最好的太医来,给赫连骧诊伤。”
伊娄峻不解,却仍恭敬道:“遵命!”
慕容迦叶恍惚地回味说:“对了,不要再叫他大将军了,他不配。”
“配!他配!没人比他更配!”院外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