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离开办公室前,林鹤知一甩手,把腕子上缠了几圈的小佛珠握进手里,向单瀮摇了摇:“你知道吗?其实我半点都不信佛。”
“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件不能被科学解释但我却深信不疑的事——”
“那就是当一个人虔诚地、寻找真相的时候,真相也在渴望——被他发现。”
林鹤知拉开门,转身走了。
单瀮:“……”
虽说单老板嘴上拒绝,但林鹤知当晚还是收到了几个基因库的共享账号。
人们会因为各种原因在警方的数据库里留下基因信息,比如罪犯,或者失踪人口亲属。林鹤知把省内数据库里,所有“d4”线粒体单倍型占比高的区域都找了出来,与种植百香果的山村做了一个重合处理,再次画出了一片新的区域。
过了几天,单瀮又接到云省对接警方的电话。
“喂?单队啊,我们又找到一个女娃。”
对方的语气有些犹豫,丝毫没有获得新发现的兴奋:“女娃名叫杨明怡,在您第二次圈出来的那片区找到的。女娃和她妈妈都是汉人,家里种百香果。年龄,身高都对得上,我们这次打电话过来——哎这事挺邪门——主要是你们材料里说的那个妇科问题,完全符合描述。”
单瀮一听,顿时什么都不困了,比灌一嗓子冰汽水还得劲:“太好了,她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这就是个问题。”协查民警“嘶”了一声,“她没有失踪。”
单瀮不解:“什么叫她没有失踪?”
“她是两个月前,正常病死的,我这里有她的看病记录以及医院证明,她现在销户手续都已经办完了。”
警方提取了杨明怡母亲的dna,很快出了结果,母女关系成立——宁港市行李箱中发现的那具尸体,的确是这位来自云南小山村,两个月前“正常病逝”的女孩杨明怡。
藏尸行李箱
公安优先奉行属地原则,宁港这边发现的尸体,依然由宁港负责,当地协查。
死者的身份水落石出,案情推进连跟着走上高速。
杨明怡,20岁,来自乐谷县二头桥村,家里排行老二,上头有个长姐,前些年嫁出去了,生了孩子很少回家,下头有个弟弟,今年十九岁,在县城念大专。平时,杨明怡和父母住在乡下的老房子里,帮忙照顾百香果,以及中风了的奶奶。
当地警方把杨明怡的死亡证明,以及死者生前在当地卫生院的治疗记录扫描发去了宁港,签字与章都很齐全。
官方证明上,杨明怡的死亡时期是7月25日上午七时,死亡原因为“急性肾炎及并发症”。
单瀮将几分扫描件来回看了半天,又递给林鹤知:“你看看,这些病历有没有问题?”
事情要从7月21日说起,杨明怡因为双腿下肢肿胀无法下地而去了急诊,在这次严重水肿之前,她大约有四天时间,持续感到头晕无力,恶心无食欲,尿红。
在此之前,她吃了几疗程由当地赤脚医生开的“土方”,专治月经不调。
当地卫生院的医疗条件非常有限,只是给杨明怡抽了血常规与肝肾功能,做了尿检。血常规显示白细胞显著增高,血红蛋白偏低,肌酐升高,同时,尿检尿血、尿蛋白严重,院方怀疑是中草药中毒、或是某种感染导致的急性肾炎,给予了抗生素、利尿剂、以及电解质输液治疗。
林鹤知一声叹息:“应该直接静脉滴注维生素k的。”
经过两天的治疗后,杨明怡腿部水肿缓解,但尿血问题完全没有好转。院方开医嘱建议患者前往县城一级医院,查明肾病的原因。大约是出于经济的原因,杨明怡并没有去县城大医院,而是直接回了家。
谁知回家住了一天之后,下肢水肿再次出现,患者四肢无力,当晚早早睡下后便没再醒来,次日清晨再次送医,抢救无效死亡。医院根据死者先前症状,怀疑是急性肾炎引起并发症导致猝死。
“敌鼠钠盐中毒,的确非常容易被误诊为急性肾炎,村卫生院医疗能力比较有限,也不是不能理解。”林鹤知摇了摇头,“我只是很奇怪,就没人怀疑过中毒吗?杀鼠药中毒在农村比城里更常见,应该有快速检测盒才对。”
“上面写了如果对死亡原因有异议可联系这个电话送检,”单瀮指了指死亡证明,“但家属没有提出送检要求。”
“和我们尸检时遇到的问题倒都对上了。”林鹤知放下院方的材料,“死者死亡时,的确是平躺仰卧的,宣布死亡后,大概直接拉去了太平间或者殡仪馆冷藏,死后半小时内当地食尸蝇就能在她身上产卵,但由于冷藏,这些卵在宁港才孵化出来。她手上的针孔,不是因为吸|毒,而是抽血,输液留下的痕迹,敌鼠钠盐导致她凝血功能障碍,在针孔附近留下了淤血。”
先前,单瀮一直以为这是一起毒杀后跨省抛尸案,着实没想到,死者死亡证明都已经开出来了,如果正常下葬压根就不会再有人怀疑——那凶手为什么还要冒着引火烧身的风险抛尸?这具尸体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宁港?
林鹤知将杨明怡中毒治疗到死亡的过程整理成时间线,拿红笔勾了7月23日与24日:“医院回来后,她继续摄入了毒素,我们在肠道内发现的百香果,差不多是这个区间摄入的。”
单瀮看着自己桌上堆起来的案卷,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还是要去一趟这个二石桥村。”
与此同时,当地警方迅速控制了死者父母。
杨明怡父母都是当地农民,很快就把事情给交代了。
原来,杨明怡死后,当地的“鬼媒人”主动找上杨家,说外省有一户人家在寻找冥婚妻子。死者是一名年轻男子,外出务工,死工地上的,生前未有婚配。谁知死后家里老太太成日做梦,梦见儿子孤零零一个人在她床前晃悠。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悲痛欲绝,再加上噩梦缠身,老太太夜夜不敢入睡,也病倒了,家里便请了玄门人士。那大师看了墓葬,说是儿子身边全是成双成对的合葬墓,就他一个人。孤魂野鬼是要作怪的,那道士建议男方家里找个年龄相仿的姑娘合葬,才能化解此劫。
可这年头姑娘尸体不好找,年轻的就更难了,对方也是打听了一段时间,恰好,杨明怡对得上,鬼媒人就来说媒了。钱款媒人与杨家分成,杨家到手能有整整九万。
农村总是有些迷信的糟粕,比如未出嫁的女儿埋进祖坟会影响风水财运,所以得埋别的地方,也就是说,哪怕不结这个冥婚,杨明怡也没地方下葬。再加上九万对杨家来说,着实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冥婚这事自然一拍即合。
警方不曾提供任何信息,杨明怡母亲便能准确描述抛尸行李箱的模样。杨明怡那一身“行头”,也是对这种工作“有经验”的鬼媒人给她准备的,但那八千元现金红包,是杨明怡母亲自己放进去的。
原来,那是生前就给杨明怡准备好的嫁妆,杨母对送女儿远嫁冥婚这件事,多少有些愧疚,但希望女儿出嫁的心也是真的,好像这样才算是“礼成”。而且,到时候冥婚仪式会在“夫家”进行,也希望有了这笔钱,对方对女儿好一点。
至于这具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绿江小区那一带,而非顺利冥婚下葬,杨明怡父母也不清楚。听闻消息后,两人皆是出奇愤怒,一方面希望警方能够追回火葬后尸体,另一方面是希望这个“亲家”能给个说法,于是非常配合调查。
“单队,您这一看就是大城市出生长大的。冥婚这个东西,咱们这种地方就是年年打,年年教育,但您看,迷信这东西哇,不是说禁就能禁掉的。”当地民警小王干巴巴地赔着笑,和人坦白,“不过那些教育工作呢,总归还是小有成效吧。”
“这些年,冥婚相关的案子是越来越少了。不过,尸体的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他们这行把尸体分成鲜尸,湿尸,和干尸,定价都不同,最贵的是鲜尸,涉案总金额最起码10万起步。女娃家的更贵一些,就前段时间,我们这儿还抓到一个偷老妇人尸骨充当少女卖的盗墓贼呢。”
单瀮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发话,倒是林鹤知听得津津有味,恨不得抓包瓜子来嗑。
当地闹了这么一件丑闻,小王对外省来办案的警官热心得很,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一直点头哈腰:“我们这里都是山路,各位远道而来,也不熟,还是由我们当地出力,把鬼媒人这个非法买卖尸体的团伙处理了。一般村民私底下匹配冥婚呢,我们一般教育教育就放回去了,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