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谋杀?
林鹤知的初步鉴定是,尸体体表有有部分被鱼啃食,存在擦伤,没有殴打、禁锢的痕迹,口鼻处有大量白色蕈形泡沫,是重要的生前溺死特征。不过,更具体的死亡细节,还是要等解剖之后。
单瀮难得放纵自己走了一会儿神。
张雅仪来警察局那天,单瀮其实能够感觉到,她的情绪是非常不稳定的。突然之间,遭遇大规模网暴与失业,一时想不开自杀也有可能。
这个想法让单瀮心中莫名地沉重——如果是因为硫酸案件导致的自杀,他是不是有哪里没做好,可以避免这件事呢?
以至于小芸再次来做笔录的时候,单瀮提了一嘴:“张雅仪的这些小号,是我们出于破案的目的,在警察局强制搜查张雅怡手机发现的。它属于案情相关的隐私内容,你就算是不小心听到了,也不应该把这些内容公开。”
小芸理直气壮地骂道:“为什么不能公开?她既然敢开小号骂人,就一定会有被发现的一天!她在拿这些小号诋毁墨婷的时候,她考虑过墨婷的感受吗?”
单瀮皱了皱眉头:“她对李墨婷做的,显然也是错误的。只是,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张雅仪就是指使泼硫酸的凶手。你作为与受害人相关的信息提供人,使用‘警察局回来’这样的用词,有极大的误导性。”
“我就是警察局回来的呀!我没有污蔑张雅仪,没有造谣,更没有让那些人去骂张雅仪!这些照片图片都是真实的,我只是分享了事实!”小芸反驳道,“但凡她知道网络暴力是错误的,就不该开这么多小号去网络暴力别人!”
单瀮不再和小姑娘争辩这件事,只是抬起头,林鹤知刚解剖完张雅仪的尸体,一脸兴致勃勃地推门进来:“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夜莺
段夏陪小芸离开, 单瀮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一般情况下,他总是会优先选择坏消息,可最近坏消息接二连三,单瀮都快有点扛不住了。他叹了一口气, 看向林鹤知的目光柔和了一点:“先说好消息吧。”
林鹤知递过自己的手机和一沓报告:“张雅仪是被谋杀的。”
单瀮刚刚放松的一颗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差点没爆粗口:“……这算是哪门子的好消息?”
林鹤知却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像是发现了新玩具的小孩:“给你看个特好玩的东西,贼有趣,我第一次见呢。”
单瀮:“……”
“你先看这个, ”林鹤知在手机屏幕上划过几张物证照片,“全肺水性肺气肿, 左心血液比右心稀薄, 以及气管内发现大量白色泡沫——死因是生前溺亡,这点毋庸置疑的。”
“很好,淹死的,”单瀮有些不解,“那为什么是谋杀?”
林鹤知有些兴奋地伸出一根食指,在他面前摇了摇, 那脸上的神情好像在说, 淹死才是正片开始。
“紫带江那个水是很浑浊的, 有非常多的泥沙,如果死者真的是在江中溺亡, 那么他的鼻腔、气管、甚至胃里啊,都应该发现大量的泥沙才对,”林鹤知摇了摇头, “解剖后我发现这些溺液其实都还是蛮干净的,消化道里也没有淤泥, 所以当时有一些怀疑。”
单瀮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
“所以,我又从死者肺泡中提取了溺液,进行了硅藻检验。”
硅藻是一种自然界中非常常见的单细胞植物,由于它的细胞壁里含有大量的水合二氧化硅,藻类像是顶了一个“硅壳”一样。硅藻门一个个长的奇形怪状,五花八门,不同的形状就是一种不同的分类。
因此,硅藻图谱就好像自然水域留下的“指纹”。
说着,林鹤知点开两张显微镜下拍的图片,对比着放在单瀮面前:“先看这两张,是我提取的紫带江江水样本。第一张是在学校附近,而第二张是在尸体发现的水域,你可以看到,哪怕是同样一条江,在不同的位置,它的微生物群落也是不一样的。”
“在学校附近的江水上游,硅藻以左右对称的结构为主,都是羽纹硅藻目,但到尸体发现的下游,这里更加临近出海口,出现了少量辐射对称的硅藻,这些是圆心硅藻目,应该是从海水里过来的。”
林鹤知特意放大了一张图:“你看,这些硅藻长得是不是很可爱?”
单瀮:“……”
“原本,我以为我可以利用肺泡里的硅藻形态,来判断死者具体落水的位置,可你看,”林鹤知兴致勃勃地又说了下去,切到下一张图片,“她肺里发现的硅藻是这样的。”
单瀮仔细把几张图来回看了几遍,发现同单位内,微生物密度骤减,从零星几个硅藻的外壳花纹上看,的确和江里的不太一样。
林鹤知献宝似的:“看吧,这个肺泡提取液证明,她不是在江水里淹死的。这个提取液很干净,而且,硅藻长得也完全不一样。”
“不在江里淹死,那又是在哪里淹死的呢?”单瀮抬起头,“你的意思是,她淹死的这个水挺干净——也就是说,自来水?次氯酸能确定吗?”
“倒也没必要检测次氯酸,死这么久了,有次氯酸也早分解了,”林鹤知摇了摇头,“但我觉得吧,这肯定就不是露天环境里的水,不是什么江啊,湖啊,但可能是洗脸池啊,浴池,浴缸什么的。”
单瀮思忖着:“这么说来,第一死亡地点就是在室内了。”
林鹤知点点头,总结道:“不管什么水,张雅仪绝非自然死亡。她是在别处溺亡后,被凶手抛尸进入紫带江,以造成一种她自己失足落水,或者说自杀的假象。”
“既然是在室内,”单瀮思忖着,“那她身上、头发什么的,就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没有。这个我们仔细检查过了,身上除了手指尖,其它伤口没有生理反应,都是死后伤,可能是在江里摩擦冲撞的。”
尸体在水里泡过,皮肤已经有些脱离了,如果生前受伤,或者说有过什么禁锢的痕迹,会更加明显。可奇怪的是,张雅仪的体表,看上去也完全没有被束缚、捆绑的痕迹。
单瀮也觉得奇怪:“那她是怎么在室内淹死的?下药了?”
“药检结果没这么快出,”林鹤知又摇头,“但我认为她被淹死的时候,是有行动能力,应该不是一个被药了的状态。”
他继而解释道:“解剖发现,她的呼吸肌群,胸锁乳突肌啊,斜角肌啊什么的,肌束之间有出血,而且她的五指指尖的磨损,指缝间有一些细小的黑色颗粒,应该是生前抓了什么。这说明她在死前,因为窒息而发生过非常剧烈的挣扎,如果下药了,她的肌肉反应不会这么激烈。”
单瀮更纳闷了:“既然她没有被下药,没有被束缚,自己还有挣扎的能力——到底是怎么在室内被淹死的?”
林鹤知也觉得这件事听起来有些反逻辑,但还是点点头。
“好吧,”单瀮重新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既然确定是谋杀,我得重新分配任务——现在我们既没有具体的死亡地点,也没有具体的抛尸时间——最重要的,死亡时间呢?你现在能精确到什么时候?”
“尸体在水里泡过,这个天气这个水温,的确很难给出精确的时间。目前我能确定的是,从发现尸体开始算,死亡时间一定在24小时之前,”林鹤知算了算,“既然7月14日中午还有人见过她,那只能是7月14日下午,到7月15日凌晨的这个区间。”
“不过,尸体死亡的时候,胃部与十二指肠完全空了,说明死亡时间,是在她最后一次进食六小时后。如果她中午真吃了外卖,案发时间,就只能是7月14日晚上,或者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