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教师,学生三十多个,跨度小学一年级到初中。
那老教师,只有高中毕业,快六十了,上世纪的高中生。
续琴永远记得来学校第一天的震撼,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一直好奇打量她,她给了他几块带的糖果,像问很多学生般随意问道:“告诉老师,长大了想做什么?”
小男孩毫不犹豫大声道:“去城里卖糖葫芦。”
小男孩见过最有出息的人,是他的舅舅,在县城走街串巷卖糖葫芦。
这是他的梦想,人生的最终奋斗目标。
老教师生怕她不适应,像很多支教教师般过不了多久便哭着走人,第一天只让她给初中部上英语课。
初中有八个学生,四个初一,三个初二,一个初三。
续琴顶级师范学校毕业,自然没问题,提前根据教材出了三套题,想先摸摸学生的底子再因材施教。她做好了很差的心理准备,出的题非常简单,然而就是这么简单到城里随便一个初中生都能得高分的试卷。
学生如看天书,一脸茫然。
唯一的一个初三学生,也只答对了两道题。
甚至不知道最基础的主谓宾。
后来她明白了。
学校很多年只有老教师一人,她上高中的时候,也就是国家恢复高考不久。
续琴看过那段特殊的高考试卷,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初中。
老教师的文化水平,代表学校的最高水平。
续琴吃惊但不害怕,来这里做好了吃苦的心理准备,她排查完所有学生底子之后,一点点从最基础的开始教,整整一年,早上上课,中午上课,晚上上课
学生不多班级多。
除了小学语文和数学交给老教师,她一人承担起剩余所有科目。
只可惜时间太短了,一年后,唯一的初中生还是没有考上县城高中,随后,跟着父亲去打工了。
续琴不是那种感性的人,她明白,自己终究是一个人,一朝一夕改变不了现状。
一年后,支教结束。
续琴舍不得,但她还有更大更高的追求,城里还有她的父母,男友。
就在走之前的前一个星期,暴雨倾盆,泥石流滚滚。
山里人有山里人生存经验,料到会有泥石流,提前退到安全的地方,可凡事就怕意外。
一个二年级学生书包拉在了学校,冒雨跑回去拿。
被那位老教师看到了,她住的地方距离学校很近。
老教师赶紧追出去,风雨太大,小学生听不到她的呼喊,老教师腿脚慢,拼尽全力追不上猴一般的小孩。也就在这时,泥石流汹涌而至,小学生被卷走,老教师距离稍微远点,被一棵大树救了命。
但也受了伤。
内疚加上年龄大了,她没坚持多久,临终前拉住续琴的手,哭的有气无力:孩子可咋办呀,咋办呀。
续琴明白她说的啥意思。
一年了,她知道这里什么情况。
没有老师愿意来。
她走了,学校等于解散了。
方圆十多公里唯一的学校,当然,可以去别的学校。
可距离最近的一所学校,在山的那一边,距离更远,山里有狼,有野猪,大一点的孩子或许可以结伴,小一点的,家里绝对不会让去。
除了老教师,山里其他人,没有挽留续琴的意思。
他们习惯了命运的安排。
孩子大了,会写名字会基本的算账就行,上学没什么用,浪费几年还不是种地或者打工。
续琴一宿没睡。
天亮时,她决定,留下来,她感觉如果走了,愧对老师两个字,不配当老师。
育人先育己。
梁景瑶低声为她总结:“你放弃了待遇优厚的工作,还有男朋友。”
续琴似乎不想谈这个话题:“大师,都过去了。”
男友是大学同学,两人感情很好,有同样的追求。
男友也去支教了。
他们约定,支教回来就结婚。
续琴伤心但理解,两人都明白,留下,意味着归期遥遥,就像男友分手时说的:你太自私了,有没有为我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