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忠实纪录下了一切。
老人有个那个年代特有的名字,叫招娣。
别看她八十岁了,可腿脚还年轻,活了一辈子的地方,熟悉大大小小角落,宛如只年迈但仍警惕的老猫,悄无声息溜出村子。
招娣走到河边,从怀里掏出薄薄的黄表纸,还有个一次性打火机。
山间的风不懂尊老爱幼,吹乱她稀疏的白发。
黄表纸燃的快极了。
为了怕别人发现,她只带了一刀,有点少,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发小鬼,不过,孙子是英雄,阎王爷大人应该会照顾的吧。
招娣干枯老眼盯着翩翩起舞的纸灰,等到完全飘散,她站起身,辨别了下方向,继续走。
有个人,应该比她更伤心。
她得代替孙子去看看。
孙子谈了个女朋友,高中同学,也算半个青梅竹马,宁家村的,叫宁婷,给她看过照片,文文静静的,一看就是个好性格的姑娘。
这几天里,电台,电视,几乎全在报道英雄的事迹,头七夜,无数市民前往商场门口祭奠。
而作为英雄的相邻,了解的更多。
招娣刚进村,便有人认出了她,问清来意,抹抹眼泪,把她带到村外路口。
宁婷在那里烧纸呢。
两个只见过彼此照片,彼此期待正式相见的女人,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场合见面。
宁婷憔悴的仿佛干旱季节里的庄稼,当看到老太太,悲伤到干枯的眼睛有了点生机,她蹲的太久,站起身才发现脚麻了,差点摔倒。
一只手扶住了她。
那手,仿佛节没多少生机的枯枝,干瘦,却坚硬的能撑起一片天。
似乎还传来了某种失去的熟悉温度。
她是他的亲奶奶呀,这世界上的至亲。
宁婷泪水汹涌而下:“奶奶。”
招娣仿佛头次见到孙女婿般,答应的格外响亮,甚至还带着点喜庆,她仔细打量宁婷,满足叹口气:“本人比照片还俊,我孙子有福气啊。”
七天了,没人敢在面前提有关的字眼。
招娣那边是瞒着,宁婷这边是不敢说。
“奶奶,您怎么来了?”宁婷哽咽看看老人身后,没看到陪着的人,“今天是您的八十大寿吧,我,我本来”
她说不下去了。
悲伤在胸腔剧烈翻腾,堵住了嘴巴。
她们爱着同一个男人。
同样放不下对方。
事发第二天,宁婷便去了,她想,她年轻,身体撑得住,奶奶年纪大了,她得替爱人照顾好奶奶。
最终,她只远远看了眼那个苍老的背影。
这样也好。
招娣点点头,柔声道:“我想到了,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
暮色渐渐暗了下来,山脉只剩片绵延的模糊曲线。
招娣掏出怀里的存折:“听奶奶说,不许拒绝啊,这里面的钱都是小正交给我保管,本来打算你俩结婚时候用的,他为了救人而死,政府给的抚恤金就不给你了,我养老用,这个,必须拿着。”
宁婷哪里肯要,可她败给了老人的一句话。
招娣紧紧抓住她的手:“孩子啊,你不要,奶奶走的不安心啊,等见了小正,我怎么给他说?”
宁婷看着老人的眼睛,黑暗遮住了浑浊和皱纹,那里面流淌的爱,那么熟悉,她再也忍不住,扑倒老人怀里:“我要钱有什么用啊,奶奶,我只想要他,要他好好的陪着我,说好的一起给您过八十大寿。”
她哭的几乎背过气。
农村白事很折腾人,从死亡到葬礼,按照性别,男的五天,女的七天。
这段时间里,孝子孝孙待在灵堂守孝,不能出门,不能洗澡,等到了葬礼那天,披麻戴孝,磕头从早上磕到晚上,折腾的人奄奄一息。
媒体批判这叫封建糟泊。
可是,老一辈传下来的东西,都有一定的道理。
悲伤如果太重,伤人。
宁婷几天里只吃很少的东西,她哭不出来,整夜整夜睡不着,距离崩溃不远。
被刀砍的时候,他痛不痛呀。
招娣轻轻拍着她瘦弱的脊背,一直等到哭声渐渐低下来,轻声道:“好孩子,忘了小正吧,你还年轻,以后找个一定会遇到个好男人。”